一晃眼的功夫,春已跨过半夏,抵达大暑。
我顶着大太阳,过小满,经二暑,一路跋涉到深夏。
其实,只是为了入秋。然后,再越过冬,奔赴春天的第一朵桃花。
无奈,春又启夏。
杜甫诗云:
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
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
一直希望在尘世间,有一个安静的地方,比如在竹林的深处,有一间干净清爽的竹屋,坐在竹椅上,闻着清新的竹香,品着一杯幽香的绿茶,听着雨滴轻轻的滑落在竹叶上,洗去奔波的疲惫,让心灵有一个宁静的安歇之处。
竹林听雨需一份闲情,在名利纷争的俗世中,淡然人生的风风雨雨,正如苏东坡在《定风波》中所道"莫听竹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前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雨落湿人心,风过吹人醒。"望着这郁郁葱葱的竹林,我们究竟该以怎样的姿态,才能穿透这繁华浮世,寻一隅清幽之地给灵魂栖息?究竟该谱写怎样的曲调洞穿心灵,召回内心时时刻刻的纯净呢?
“淡泊”,“简单”是现代人嘴里最常听到的词语,可又有几人真的做到了呢?
许是天太热了,于是年龄大了,心境老了,越来越贪恋清净,迷上清爽寂静的感觉了。
“我希望我的家里,一整个夏天,都有山间清爽的风,从清晨到黄昏,从客厅到书房。”这是雪小禅在一则风扇广告文的开头词,只一眼,我便深深爱上了。
老实说,我不喜欢空调,风扇吹出来的风,不单单是因为我不能吹空调,吹风扇,主要还是源于我对自然风的痴迷。一直以来有个贪凉的习惯,但仅限于自然的凉意,受不了人工造出来的凉,不仅仅是因为体质差,完全是由于受不了人工风的张扬和参杂。
“心静自然凉。”是我从小就向往的境界,只可惜一直做不到。心静不下来,凉自然就与我无关。天生易出汗体质,心里装不了一点事,一有事就虚汗乱冒,四季如此,心里的热,季节根本抵挡不了。紧张,慌乱,身体某个地方不适,最先感知的就是一头一头没来由的大汗,出了汗,不擦不行,擦起来,越擦越紧张,越慌乱。有时候,汗滴进眼睛里,眼睛涩的睁不开,有时候还会流进鼻子里刺激的不断打喷嚏,或者涩涩的汗珠流进嘴里,咸咸的,苦苦的。
大汗加重了我的不适,擦汗又增加了我心里的慌乱。
一年一年走来,一度一度老去,心田里始终有一个不醒的梦。那就是找一个安静的所在,最好和爱人在一起,次好与朋友在一起,亦或者只一个人,寻一处有花有草的地方,卸下肩头的重担,将自己的心放置在阳光下,发呆,静默。坐到悠闲时,会听到身边有音乐响起,像过往的风吹动身边海棠树的叶子。
彼时,随着风声一起生动起来的,那是开成素白色的细碎花朵,她们是天上坠落的星辰,干干净净地将花朵开在一丛丛的绿里,有一两只蝴蝶在花芯里和蜜蜂们谈生意。蝴蝶采的粉是用来调侃生活的,蜜蜂的粉则是准备拿回去酿蜜的。而,没有人告诉你,花朵是怀着喜悦的心情来迎接每一位过客的。——花朵们偶尔也会寂寞,需要有一双翅膀载走她们的梦与未来,若是恰巧,遇到一位多情公子,肯低下头来求爱,说浓浓稠稠的情话,并且一直赖着不肯走,这也是花朵们的幸事呢。
坐在花儿们的身边,我想我听得到她们的窃窃私语。她们的语言并不单一,偶尔会有嬉闹声、争吵声此起彼伏。这一朵嘲笑另一朵的瘦小,这一朵嫉妒那一朵的香泽;我还会听到草儿们的歌声,一些新生的草正趁着阳光正好在悄悄拔节;有一只蚂蚁的幼虫尚不会爬行,它蠕动的声音像是幼儿的呢喃口语。我一直听着,听着听着,就笑出了声,这一笑,可了不得,他们都瞬间沉默了,原来,植物们的秘密只能暗暗地偷听,从来,能说出口的爱情就不是真的爱情,能让自己暴跳如雷的往往都是繁杂琐事,真正懂得收敛的人,幸福和快乐都是隐匿在心里的。——炫耀幸福,幸福会被吓跑,嘲弄生活,生活也不会回报安宁。
不远处,有一眼水井,冬天封闭,春天来了,才肯掀开铸铁的井盖。听井下的流水汩汩作响,那是尘世里最清脆的声音。这时节,可以取下窗帘和床单,用清清的井水洗了,涤净,晾晒。收藏时,会在里面闻到百合子的味道,薰衣草的味道,以及小根蒜的味道,无论哪种味道,最后都是家的味道。这些味道,春雀们喜欢,流云们也喜欢,甚至,过往的风们也喜欢。
这些都不是最美好的。最体贴的事情,莫过于烟火日子里,有一个爱人,模样端庄,性情稳重。他会从早晨开始就在狭窄的厨房里,给草丛中思睡的女子熬一些茶,煮一些汤。田野里所有的植物都可以用来做辅料,婆婆丁采一些,野蕨菜挖一些,甚至,杨树柳树的嫩芽芽儿也可寻一些,新鲜的植物煲出来的汤味道才清新。或者,做一些甜糯的米饭,炒几道小菜。酒是要有的,而那个女子,只许她喝茶,不许她贪杯,嗜酒的女子他是不喜欢的。他喜欢看她内心清澈,呼吸也清澈,灵魂和肉体也一样清澈。
饭菜已好,可以邀请一切有生命的、喜欢群居的万物来一起品尝。嘴巴小的准备了吸管,嘴巴大的可以用青花瓷的碗,如果,有一些孩童不服调教,索性就让他们洗净了小手,胡乱抓食了去,历来,手可以做重体力,也可以绣绢花,似乎,也可以拿来当餐具。
那时,要倚在爱人的怀里,说这是属于我们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们可以把喜欢的珍藏,不喜欢的剔除,而没有人有权利来问责,不会有人凭空惹出事端,不会有人谈及钱财和仕途。
这片土地,我想种植桑麻,就在春天播下种子,我想欣赏雏菊,就在夏天埋下老根,我想喝冰镇的麦茶,就在秋天里铺一地的麦草。
我相信,这世上一定会有这样一个地方,可以保鲜我们的爱情、生活以及明天。
若有来生,愿为草木。和山水为伴,与日月同欢,雨露为餐,清风伴眠,可好?
美好的事情,总是在梦里才逼真。日子被庸常挤得逼逼窄窄的。
心境老了,连说话声音都小了,慢了。成天成天的默默无言,有些事顶多就一个信息,回复也好,不回复也行,不再在乎别人怎么看,也不期待所有的人都理解了。
一个人如果能做到每个人都理解你,那得普通成什么样子。不喜欢雷同,也不喜欢迎合,只凭心做事。在乎的少了,计较的也就少了。凡事尽心尽力去做,别人怎么看,不再是你的事了。
看轻了任何人的非难,也习惯了任何人的忽冷忽热,也看淡了一些人的渐行渐远渐无书。
酷暑难耐的夏日。最喜坐在穿堂而过的风里,偷花渡夏,听凭夏,且苦且长。
出少宅多,空气寡淡,食欲退减。
无聊的很,急需救。
里里外外的绿植比人热闹。年岁大了,喜欢绿植比喜欢人多得多。
闲散的光阴,总是摆弄一下这个,抖动一下那个。植物通人性,懂得人的好,你的爱它稀数而收,迈力的疯长着,报答着。
细细碎碎,咿咿呀呀,枝枝蔓蔓的好看,这些最有气质的绿叶,形态赞到爆。
倚着这文艺满分的小森林吃个饭,追个剧,写个字,心底一片软软的绿,微微荡漾,此起彼伏。
夏日,外面的天疯狂的热起来了,而整个房间,都已缤纷起来。幽静清凉,如同一个硕大的人工空调。
满屋的绿意,令光阴自带了禅意。
心境到底是老了,心静了,凉自然是来了。
花惹人,无限爱,心甘情愿沦为花奴,每天喷个水,都觉得各种美意。
室内呆久了。
感觉半径一公里的小时游,都是妥妥的诗与远方。
路遇一大片夏荷,不不,一大片俨然不贴切,该定义花海吧,一眼装不下的淡粉,摇曳层层叠叠,一大片的绿托着粉白风情万种。
简直壮观。
同框了几张,那种心境氛围,觉得此情此景,需要暗戳戳杜撰几则盛大的花事,才与之匹配。
被一场声势浩大与隆重,喂胖了感官。
一整天人都欢喜得胀胀的。
晚饭后,擦拭器皿,顺手将风车草种在一只古朴的酒坛子里,这种零星与随意,也是一件趣事。
终夜深花睡去。枕着几丝脉络与香气。终于在一朵花里入梦。终于在一朵花里惊醒。
失眠了。凭窗而立。没有风,亦没有星。
夜色筛下半帘树影,枝枝叶叶裹足不前,忽然不知该和自己说早安还是晚安?
夜色半途,再也睡不着。趟过半室芬芳,撩开三匝藤蔓,爬上网。
伏案,更几节花香。
无尽之夏。我们偶尔喝茶、吃饭。不探寻对方的隐私,不说家长里短,只说些天高地阔的话题。有关季节、服饰、书法、品味、调性、颓废。两个人喝一下午茶,弄一些饭菜吃。偶尔也做一些小点心,配着下午的咖啡。
把自己与光阴隔开不与世人来往,这阔朗的远意性感跌宕。
朝代最喜欢汉、宋、晚明,都有远意。汉是阔气舒朗、天地鸿蒙,那宽袍大袖里藏着春光无限,直接与天地光阴对话。宋有低婉清凉,这清凉体现在日常的审美上,有不动声色的低温,但低温却控制了我们千年。如果在宋朝生活一段光阴,真是福报。晚明有一种明晃晃的慌乱,但这慌乱是迷人的。有情色摇荡,情色中却是绝望。这绝望里又有些远意。
一向对那些小小的花朵或者不开花的植物持有过分的喜欢。不张扬,是做一朵花或者说作为一个人的最好的姿势。
老了,生出孤独的美感与凄清的味道。守着一杯清茶,一盏孤灯,几本闲书,几本书法孤帖……足够了。人生要的太多也是缺失,太过完美也了无趣味。
当人生远离了那些浮华、喧嚣、热烈,远离了人群的热闹、名利、趋炎附势,人生,是往回收的。收的姿势当然不会如盛开一样夺目。甚至,无人在意。可,又怎样呢?
你我之间,有些无言的东西,不说最好。就像过年期间发短信,真正的好友,不再发短信,需要客气来往的,才会短信来去,转些不轻不重的问候。随即也就随水面消失了,连羽毛都不湿。
静闻真语的刹那。那些轻艳的浮夸的东西啊,把内心打得七零八落,不如一个隐于乡下的歌者活得踏实自在肯定。虽然看上去仍旧是不动声色的。可是,内心里已经被饱满或者说沉静打破了。
有的时候,梦中人是必须的。可有的时候,醒来就更为必须。
炊烟、水草的动荡腥味、剥落的口红、老木箱子、野火烧过的枯木、咖啡馆中日夜不息的市声、纵于情色的男女、一锅煲了很久的酱汤……还有眼前这盈盈然的植物们,栖息在时光里,像流水贴中的轻轻一笔,转眼枯荣。
这一年,最大的不惑要算是“孤离”了。
距离,太近了,吵,烦,孤独。
距离,太远了,空,静,孤独。
两者,没什么,本质区别。
成年人的世界里,常有一种默契,真心的话,总是以开玩笑的方式才说得出来。
内心越是惊涛骇浪,脸上越是云淡风轻。
这一生,我们一定会遇到一些事、一些人,他们或曲解诽谤,或攻击伤害,或争执敌对。
他们的出现,让我们看懂了世界并非总是善恶分明、赏罚公平,让我们听到了可能永远都无法协同的声音。
但也因为他们的出现,让我们能够看到世界的更多面、更认清一些现实。
知世故,而不世故,是我们毕生的修行。
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不必耿耿于怀。
心中无是非,眼中自是有天地。
看淡一点,看开一点,一个昼夜更替,一切就随烟消、随云散了。
花开就欣喜,花落也坦然,知道风有风的去处,了解水有水的归宿,正如清晰生活有它的苦难,也自然有它的美好。
懂得欣赏山河的壮丽,不会惧怕爬山涉水的坎坷;懂得赞叹大海的辽阔,不会担心风急浪高的汹涌。
始终相信,人生这一路,哪怕波涛阵阵、浮浮沉沉,也总会有风景。
所以,无论何时,都要用一双可容星辰大海的眼睛,去发现世间的美好;以一颗状若繁华似锦的心,去欣赏万事万物。
大暑,天热得发了狂,暑假,又要忙到爆炸,想起来就已经头疼欲裂了。而我却只想采摘一片清凉渡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