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叶至善，我以为我们总会在一起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我知道这想法盲目得有点无耻，但是那个时候我只有十六岁。这“无耻”在十六岁这个如花似玉的年纪的包装下也就有了可以原谅的理由——毕竟，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两个地方就是学校和家——她连在食堂里排队打饭的焦急都不曾尝过，她懂什么呢？

        我擅作主张把座位换到他后面，以保证每次他回头借半块橡皮的时候我能对他展露出一个可以跟向日葵媲美的微笑。叶至善跟其他男生一样喜欢打球，他的每场比赛我都要找个最佳观看角度，他大汗淋漓的样子让我心动。

        我收集他用过的草稿纸，作业本，故意借他的中性笔然后在他的作业本上写他的名字——我听说如果你用你喜欢的人的笔写他的名字直到把笔水用完，对方就会喜欢你。

        我开始喜欢那些我原来不屑一顾的词语，比如男才女貌、天造地设、天作之合、琴瑟之好，这词语时常让我顺理成章地想到叶至善。

        等那支中性笔终于寿终正寝的时候，我等来的却不是叶至善喜欢我的消息，而是他要转学的消息。我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听见班主任跟数学老师聊天，咱们班的叶至善要转走了，真是可惜啊多好的苗子。

        班主任的语气里都是遗憾。当时的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晴天霹雳，这消息于我而言就是一颗炸弹。

         这意味着，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叶至善了，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喜欢他呢。

         叶至善为何突然要转到那所无论是教学环境还是升学率都不如我们学校的渡口高中呢？

         于是，我跑去问叶至善。

         叶至善在收拾他的东西，没什么，就是想换个环境。

         我知道他在撒谎，但是我没有再问。放学回家之后，我告诉爸爸我也要转学，转去渡口高中。听到“渡口高中”这四个字，爸爸就把我从书房里轰了出来。

         但是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等叶至善走了之后，我也直接收拾书包跟过去了。这个办法是个愚蠢的办法，我知道。它导致我还没有在校园里找到叶至善的具体班级就被唐师傅——我爸的助理拎回去了。我爸从来没有打过我，但是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狠狠地揍了我一顿。

          此后，我再也不想转学这件事了，倒不是因为我害怕挨打，是因为我没机会了——唐师傅二十四小时监视我。可是我还是想找到叶至善，我听叶至善以前那个胖胖的同桌说他是为了一个女孩子才转去渡口高中的，那女孩子跟他是青梅竹马。

          我嫉妒这未曾谋面的女孩。

          我让唐师傅开车带我去渡口高中，我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找，反正渡口中学的高三只有六个班——我看见他了，坐在教室靠南的位置上，他扭着头跟旁边的女生小声说着话，脸上有着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微笑。我承认那一刻，我嫉妒地发慌，这嫉妒让我束手无策。

         上课的时候我想着叶至善，以及他的那个笑容，我失魂落魄地想为何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人，住在他心里的人，不是我呢？

          我还会在放学的时候让唐师傅把车开到渡口高中，我真喜欢唐师傅，他真聪明，什么都不问也不回去告状。

          我发现叶至善经常跟那个女孩子一起去马路边的甜品店买一杯雪顶咖啡；有一次叶至善想从夹娃娃机里面夹到那只龙猫，但是夹了好几次都失败了，女孩眉梢上扬；等绿灯的时候，叶至善伸手把女孩被风吹到眼前的一缕头发夹到了耳后。

          我坐在车里跟在后面，他们背着书包慢慢走在前面，夕阳给他们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

          那么温柔的叶至善，那么明朗的叶至善，可是他却不属于我。

          我扭头对旁边的唐师傅说，我们回家吧。

          叶至善坐在我对面，一脸震惊。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怕他识破我伪装的平静和镇定，那个女孩的爸爸现在还在坐牢吧，她肯定一直想让她爸爸提前出来吧。

         叶至善的声音颤抖起来，你调查过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云淡风轻地说，我想调查谁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别以为你爸是市长，你就能为所欲为了。

         可惜，我就是有资本为所欲为，这世间的很多东西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只要你答应和我一起出国留学，我就有办法让她的爸爸提前释放，否则，我就让他们父女一辈子都别想团聚。

         叶至善看我的眼神冷若冰霜，但是我不管，只要他能跟我在一起，别说是仗势欺人——就算前面是悬崖峭壁，掉下去立刻粉身碎骨，我也绝不犹豫。

          我知道叶至善会答应的，毕竟他不敢拿鸡蛋去碰石头。

          在去机场的路上，叶至善不放心地问我，你说话算话？

          我斩钉截铁地点点头，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万一他看出我在撒谎呢？

          到了登机口，我拉了拉叶至善的衣角。

          我说，你抱抱我，叶至善，你抱抱我。

          叶至善冷眼看我，神经病。

          我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你抱抱我。

         叶至善执拗不过，伸出手抱了抱我，随后立刻放开了。

          如此敷衍了事的一个拥抱。

          我说，叶至善，你回去吧。我那些话都是骗你的，我根本就没有能力让她的父亲提前释放，更没有权利让他坐一辈子牢。我爸更不会因为我这点无足轻重的自以为是的迷恋去动用他的权力。你回去吧，你陪着她一起等她的父亲刑满释放吧。

          叶至善像看个胡言乱语的疯子一样看着我，眼神里有憎恶，嫌弃，有欣喜，还有如释重负的轻松。然后他一声不吭地穿过人群，穿过那扇干净的玻璃大门，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自始至终，他没有回过一次头。

          当飞机开始剧烈颠簸时，我以为我一定会逢凶化吉。

           但是机舱里的哭声，尖叫声，呼喊声让我清楚地意识到逢凶化吉这种事情跟我是没什么关系了。

           我想起了我的爸爸。如果他知道有那么一刻，我借用他的头衔在外面仗势欺人的话，他揍我的时候一定比上次狠。他很严厉，可是我知道他是个好爸爸。他教会我很多东西，却没有教过我爱而不得的痛苦如何承受。

           我还想起了叶至善，想起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

           他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衬衣，袖子卷到胳膊肘，闲散地站在那颗合欢树下面，那天眼光正好，我在看见他的时候却想起一句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世间人千千万万，为何偏偏是你长成了我喜欢的模样？

            叶至善，如果有来生，但愿我能够早一点遇到你，早到那个时候你的心里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