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的时候,我自己醒来。
好长时间就是这个样子了,不喜欢拉上窗帘。我对爱人说,我如今不喜欢无边的黑,可我又不喜欢灯光,我爱窗外模糊的白,和无边无际的遐思,喜欢穿过楼顶,看松柏路上一幢高楼闪烁着的红色灯光。我希望,无论我什么时候睁开眼睛,越过你裸露的背脊和双肩,在你无忧无虑的鼾声里,凝视窗口的白。这便是我一天的豁然。
是的,天还没亮的时候,我便自己醒来。
应该有半块月亮,昨夜它就挂在窗前,此刻窗外青白。轻轻地穿上拖鞋,慢慢地走去,拖鞋与地板的摩擦,让我想起了九姑娘的猫。这该是三点多了吧?我把脸贴在玻璃上仰望。
“几点了?”
“三星正在头顶。”
夜空幽深,我却忽然被这两句话撞痛了胸口。我好像好久,在流光溢彩的城市里,在几十年的岁月里,没有见过三星了。
怀人举目三星在。年少的记忆,总是那样清晰,父亲母亲,常常在不知几点的黑暗里,会有这样让人无法忘怀的对话。童年的记忆里也没有窗帘,夜把屋檐变得低矮,而仰面朝天的炕上,视野里便是那藏着幻梦的星河。它像缀满宝石的丝绒,近得似乎触手可及,就好像挂在眼前。每逢月圆的日子,月光洒在院子里,有时孤寂的银白,有时又暧昧的昏黄。屋里到处都是散着斜斜的白影,年少的我在这万般遐想里,睡去又醒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祖辈开始用三星判断时辰。在我不懂的岁月里,母亲总是随口说,你看三星到哪儿了。三星到哪了?日子就到哪了。
此时我急忙打开手机,时间是3:49分。
三星正在头顶的意思,也许是父亲母亲即将早起的提示。我会在他们低声的对话中再次睡去,父母亲把他们低沉的嗓音永久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深情的,温暖的,几分辛劳与倦怠,一铺大炕的上满满的希望,那声音回旋在依然漆黑的纸棚里,渐渐被时光掩埋。如今,没人看三星了,我们随时知道时间,却无法掌握时间了。
“几点了?”爱人嘟哝了一句,像是在梦里。
我好想像母亲回答父亲那样回答他,可我确定他不会明白。回到床上我问,“你知道三星吗?”我用母亲的低声细语,在他的鼾声里讲着似乎古老的传说,他含糊不清地嘟哝了几句跟我完全没关系的话题。
我闭着眼睛没有睡意。刚刚那三星,依然清晰地在我的脑海里亮着,我记住了它偏斜南北的排列方位,我于是在这重阳节的凌晨,终于知道,这样子是3:49分。
今天是重阳节,我在这样的黎明前,看见了三星,我在这样的日子,搜寻着我童年的记忆,像回放一段影像一样,与我的父亲母亲穿越时空地在一起,这一定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因为思念,因为重阳。
人死去后都去了哪里?真的变成星星了吗?那三星亘古不变地在那里,那三星旁边的星星呢?为什么我忽然就看见了它?那会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或者,我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