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节 第四段
我只记得,当我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手拖两个行李箱,站在了家乡车站的出站口前。
足足站了一个小时有余,才迈开有些麻痹的双腿缓慢地朝医院走去。
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如此强烈感受到,无法控制思维的痛苦。
自接到母亲那通电话以来,一切有关于外祖母的记忆,山呼海啸一般的肆虐在我的脑中,甚至那些已经淡忘多年的儿时生活,也随之从心底涌上心头。
好像小的时候,外祖母无时无刻的喜欢讲些故事给我听,比如,赶我吃饭的时候,还有哄我睡觉的时候。不过在多数的记忆里,总是故事还没讲完,她就已经响起了鼾声。
至于她讲述的故事,也根本丝毫提不起我的兴趣,因为所讲的,多半都是关于外祖母小时候在乡下的事情,还有老一辈人毫无真实性可言的传说。
再加上外祖母的记性始终不好,以至于很多妇孺皆知的童话故事,我听到的,也是另一种版本。
比如,丑小鸭变成的不是白天鹅,而是乡下田里到处跑的大白鹅。
还记得小时候的我,时常会抓住这些故事里的错误来笑话她,而她却总是不愠不闹的,笑着说是自己老糊涂了,还说孙儿长大了,懂的比她都多了。
只是,她是从什么时候不再给我讲故事,我却根本回忆不到。最后讲的是什么样的故事,也一点都记不清楚。
好像忽然有一天,我们之间便形成了这种默契。我不要听了,她也不要讲了。
那天从车站到医院,差不多花了一个小时,赶到时天已经渐黑,医院的楼道内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位病人的家属在交谈。
顺着病房号一间间的走过,一路上不经意间望见的病人让本就急切的心蒙上一层寒意。
其中一间病房里的病人让我更加难以安心,看到他身上连接的各种颜色的电线,以及两三台叫不上名字的仪器,还有嘴上戴着的输氧口罩,无一不让我倍感紧张。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脑里不自觉的浮现出一幕幕外祖母接受治疗时的模样,即使心里反复在说“不要再去胡思乱想”,可是根本没有改变什么。
而这不到五十米长的走廊,竟让我觉得像是走了一万米那么久,难得在这个季节有些凉爽的天气,也没有阻止我全身的衣服被汗水湿透。
我还记得当我站在母亲电话里说的病房门前,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的两个字。
别哭,别哭。
可是事情就像大多数时候我们不想让它发生,却还是发生的事情一样,泪水随着门的开启一下子涌出了眼眶,丝毫不讲道理。
庆幸的是,外祖母并没有像之前想象中那样,浑身接满了仪器。只是手指跟胸口处,还有胳膊肘附近连着几根花花绿绿的电线。
我记不得之后发生的事情,只是当我回过神来,已经是深夜,而病房中陪护的人也只剩下了我和母亲。
母亲没有和我多说什么,只简单将外祖母的病情说了一下,便不再应声,没有问一句关于我的近况。但我明白,不是她不在乎,她心里的痛苦绝不少于我。
母亲说外祖母是在家做家务时不小心跌倒,从而引发的心肌梗塞,并没有什么别的缘故。
可从母亲泛白的面容下说出,我却感到事与相反,至少病情要严重的多。
果不其然,从我到医院的那天算起,直到她醒来为止,外祖母总共昏迷了一周又四天。
而我,也只记得独自在病房里发呆了十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