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己在毕业后找工作那阵,闲着没事写的,现在看来,幼稚,却动容依然。
--雪,总有一天是会哭的,因为它在人间的昙花一现全只为了欺骗,那是一种恬不知耻的哗众取宠!
深秋。夜,漆黑。
城市,车水马龙,之后,阑珊,街道似乎一下子宽阔了许多。街上的行人也少得可怜,最后只剩我一个夜归人。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想去夜宵,店伙计在玻璃窗后挤出光亮如上了猪油的脑壳:“打烊了”。我心失落。
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其中夹带着雨的腥味,我不能溜达了。赶紧竖起风衣的领子,把自己裹个严实,埋头认真走自己的路。
已经下雨了。
“这该死的鬼天气,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又。。。”,我嘟哝,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心情失落到极点,索性往兜里摸去,烟是个好东西,解乏。刚把大中华塞到嘴里,自己还没过上什么瘾:“行行好呗!行行好呗!”一个略带无助又极尽讨好的声音从地底下钻出来,“走,走,走,走,走,没零钱,烦死了!”我没好气的说。
“那。。。您能。。。不能,嘿嘿,给支烟抽。”这花子活得倒挺舒坦,为了赶快脱身,我顺势摸向口袋,空空如也。我的脸下意识的抽动了两下:“没有了!”这是实话,可给人嘴里叼着的总感觉不是太好,于是自己又装起了狠。其实现在我对他已没有先前那般讨厌了。
脚下传来窸窸簌簌的声音,不大,但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也足以让人听得清楚。自己下意识的低下头,只见那花子双脚用力的在地上搓着,两手也使劲地扭在一起,似乎他的自尊不容许别人对他这样恶声恶语。过了一会,他才有攒足了劲,努力抬起他那不知受过多少人凌辱的头:“那。。。您能不能。。。把。。。把。。。嗯,把您嘴里的那支给我。。。,”说完这话,他又把头极快的弹回原地,仿佛偷了别人东西那样不安。他的脸隐藏在夜色背后,看不清是什么颜色,在灯光的映照中若隐若现。想是在那一刻,他肯定已经羞得满脸通红,要不是那不知多少日子没洗过的脸上的污垢解围,怕他早已窘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依然如故,还在那里等待着,仿佛在等待阎王的特赦。我却早已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人生来是自由而平等的,但。。。,唉!精美包装下的原生蛋白质与乱草丛中的褴褛衣衫又何尝不都是一种生活的无奈呢。
“先生。。。,”不知是等的心烦,还是看我一脸严肃,以为自己又闯下了什么大祸,叫花儿下意识的叫了我一生,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到了。“嗯,对不起,你拿去吧,”我一改先前的冷漠,嘴里说些话,顺便把烟递给他。他颤微微地伸出双手,仿佛接皇帝圣旨那般诚惶诚恐。我对他笑笑:“有火儿吗?还要帮什么忙?”我问,“不,不用,我自己带着哩!”他冲我笑,露出几乎整排黄板儿牙,“先生,我能帮您什么吗?要不给您擦擦皮鞋也行啊!您看,您的皮鞋都脏了。”很显然,他不想接受别人的施舍。“嗯,不用。”我说。不知为什么,自己心底竟然对这花子产生了一种好感。很快,我们便熟识了,拉起了话。
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了解了他的身世。
他今年十七岁,南方人,小的时候家庭虽然不富裕,却也幸福。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还有最疼爱他的祖父,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在他六岁上那年,父亲因工伤去世,母亲也改嫁了,使得原本幸福的家庭支离破碎。为了养活这个家,哥哥和他早早辍学在家,只有妹妹还在学校。祖父虽说上了年纪,身板倒也还算硬朗,能为这个家转辕。
“先生,大学是不是真象说的那样好啊,俺做梦都想去唻,念完大学可以挣好多的钱,家里就不再受穷!本来指望妹妹来着。。。,”说到这里,他顿住了,喉咙里似乎塞满了东西,突然他啜泣起来,过了一会,他又接着说:“本来哥哥和我挣钱养家,还是可以对付的。但就在我十三上那年,两个哥哥被外面不知道干什么的骗去了,说要家里给寄很多的钱,这叫借鸡生蛋,跟了他们会挣大钱的。”“你知道,我家哪来那么多钱啊,后来就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了,再后来听说他们在国外干苦力,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啊?”他一边说,一边大哭起来,我就在一边安慰他。
后来,哥哥没了音讯之后,祖父病倒了,再后来过世。妹妹的学也没法上了,干脆回家,料理家务。生活难以为继,妹妹也走上了外出打工之路。谁知外面纸醉金迷,妹妹喜欢上了外面的生活,她不甘心穷一辈子,做了卖身女。妹妹发达了也没忘了哥哥。有一天,他突然收到一大笔钱,是妹妹寄来的。妹妹说,他永远都是他哥哥,她不回来了,让他用这些钱过营生,之后找个合适的,也好成个家,给祖上捞个香火。后来他知道了,三天三夜没合眼啊!
之后的日子里,人们常会看见一个醉眼惺忪的人为了一点酒钱去偷盗,然后是被人追打,再后来就是我见到的样子了--他变成了一个乞丐。
他说完这些,已是泣不成声,我无言。“这儿有点钱,虽然不够什么用,但也可勉强支撑个月二十天的,这是我的电话,有需要就找我,别客气。”他的眼中透射出感激与震惊,可能从来就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吧,我不知道。他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我面前,我赶忙过去扶他,说这没什么。
又过了一会,我们说些话,记不清是些什么内容,大概是些感激之类的吧。我无语,只有耳朵在帮我打理思绪,思想一片空白。他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很大的那种。
我也该走了。
刚走出不多远,朋友电话招呼过去,说是聚会,看看时间已是深夜,急又掉转头朝那家全城最有名的夜总会走去,那里是富人的天堂,所有的进进出出都会光鲜亮丽,最优质的原生蛋白与红酒高脚杯大都出自那里。
缓步走进大堂,服务小姐热情周到。“小姐,给我开最好的包间,泡最好的马子,老子今天亏待不了你们!”我心里一惊,声音好生耳熟,却又记不起在哪里遇见过。脸蓦然回转,心里冷不防一紧,自己的脸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掌,生疼,血在翻涌,而他的眼中却全然只剩下冷漠,像窗外翻飞的雪花。。。
我又说些话,之后匆忙转身离开,狼狈不堪。抬眼望向门外,雪已铺满来时的路,脚印也早已了无痕迹,像极了人心。。。
朋友的聚会在凌晨三四点钟才结束,那是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候,我不自觉得裹紧了大衣。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两条腿条件反射似的指引我回去的路。前面似乎有一团什么,黑点?近了,更近了,那是一个人,我确信。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那人蜷缩在街角,身上是厚厚的雪,没有半点的动静。轻轻的推一下,那人却突然倾倒在地,脸上已然没有了血色。我禁不住失声的叫出来,怎么又会是他?!他不是在?怎么又会?我大声的呼喊着,没用。手不自觉的伸到鼻子下面,死了。他死了,冻死了,脸上挂着满足的笑,脸色惨白依然;齿缝里散发出酒精和食物混合的恶臭,大中华压在身子下面的雪里,湿了,烂了,没了,只有淡淡的烟草香。。。
后来从朋友那里知道一些有关他的事。
“你连他都不认识,”朋友在往车里加油的时候斜侧着身子用半边脸跟我说,“那她妈是一混混,别说兄弟没告儿你,五毒俱全,四处欠债,整天价坑蒙拐骗,”我把我的事告诉他,“这次你长记性了?越是可怜就越可恶,”朋友大有参透人生之慨。“他死了,”我说。“死有余辜,”朋友答。我无言。
第二天,似乎一切都又回复了平静,没有人再问起过他。雪却早已消失不见,一如人的良心:我的,他的,我们的。耳边又是那熟悉的音乐:Would you know my name,if I saw you in heaven?
以后的日子里,我时常会想起那个夜:关于香烟,欺骗,人情,死亡。。。
潍坊清荷园•零六年四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