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翻看卡夫卡的《书简》,我看到了卡夫卡写的一封《致父亲的信》。开篇是:“最亲爱的父亲:最近您问起我,为什么说我畏惧您。如同往常一样,对您的问题我无从答起,一来是确实我畏惧您,二来是要阐明这种畏惧设计到具体细节太多,凭嘴很难说清楚。”这种非同寻常的开篇吸引我忍不住继续读下去,没想到,这竟然是一封可以申请吉尼斯纪录的超长信,密密麻麻的译文就长达34页(原文35000字)。更没想到,我认认真真地读完了,而且读了两遍!
据记载,这是34岁的卡夫卡在因咯血而被诊断为肺结核后,在“向死而生”的绝境中给父亲写下的一封绝笔信,而且这封信他写完后并没有寄出,他的父亲,大概也是在五年后他去世后才看到的。在信中,卡夫卡从童年的记忆写起,不厌其烦地历数了父亲在自己成长过程中的影响,展开了父母与子女关系、特别是父亲与儿子之间关系的一次深入分析。
卡夫卡的父亲是一位精明能干的商人,他熟悉当时的工业社会的法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他以一位退役军人的精神艰苦奋斗,锲而不舍地经营着杂物店的生意维持一大家人的生计。他希望他的儿子像他一样斗志昂扬,却没想到儿子继承了母亲家族的大半特征,天生孱弱而敏感,对于父亲像暴君一样的军事化管理方式,极其不能适应,心灵因此受到了严重的创伤。“那个身影庞大的人,我的父亲,他会几乎毫无道理地走来,半夜三更将我从床上揪起来,挟到阳台上。他视我如草芥,在那以后好几年,我一想到这,内心就遭受着痛苦的折磨。”
他可以不讲道理,“您是那样自以为是,以致您可以不讲道理,总是您常有理。”
他可以实施双重规则,“您要我遵循的戒律,您,我至高无上的楷模,您自己却可以不遵循。”
他鄙视儿子的朋友,“您并不认识他,您却用一种我已经忘却了的可怕的方式将他比作甲虫。狗和跳蚤的谚语您脱口就溜了出来,对我喜欢的人您常常就是这样的。”
他讥讽儿子的女朋友,“多半她穿了一件什么迷人的衬衫,布拉格的女人就会来这一套,你当然就一见钟情,立刻要和她结婚。”
……
这样粗暴的父亲,对于天生一颗敏感玲珑心的卡夫卡,简直就像一场灾难。他在父亲面前没有自尊,也没有自信,既不会思想也不会说话;而且无论在职业还是婚姻的选择上,他都逃不过父亲的干涉,他选择保险公司公务员为职业,在日复一日的单调中消磨岁月;他与其中一个女友两次订婚两次取消婚约,最终即使到了生命的尽头,也没有结婚。他在信中对父亲说:“有时我想象一张展开的世界地图,您伸直四肢横卧在上面。我觉得仿佛只有在您覆盖不着的地方,或者在您达不到的地方,我才有考虑自己生存的余地。”
这样的亲子关系,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孩子养成了对本来应该认真加以对待的事物却偏偏不认真对待的习惯。”——对卡夫卡来说,就是妥妥的叛逆,一直到死;因为父亲对他后来在文学上的成就始终不以为然。缺少父亲鼓励的孩子,即使取得再高的成就,内心也充满了浓重的被否定感,会觉得自己的作品一文不值。所以,卡夫卡临死之前请求朋友将他的所有作品全部烧毁;幸亏他的朋友是个伯乐,留下了他的所有遗稿,才让后世的人们有机会解读他的作品,也就让我们有机会通过这封信体会他悲凉的人生。
在这封冗长的令人心情压抑的信中,提到的唯一一个温暖的瞬间是:卡夫卡小时候生病时,父亲摄手摄脚地到房间去看他,“您在房门口站住,伸长着脖子看我安卧在床上,您出于关心我,只向我招了招手……我便扑到床上,止不住幸福地哭了起来……”当年卡夫卡写到这里时不禁潸然泪下,而我读到这里时也不禁辛酸得要落下泪来。这是怎样一个缺少父爱的孩子呀!虽然他也有母亲的疼爱,但母亲又是极服从父亲的,在家里做不了主,左右不了父亲的意志。父爱与母爱,哪一样都不能缺;缺了哪一样,这一生都是遗憾。
每一个来到父母身边的孩子,都是上帝送给这对父母的天使。父母不是天生就能合格上岗的,要通过后天的努力才能达标;而父亲,更是帮助孩子建立自信的关键。我希望每一对父母都能温柔对待自己的孩子,更希望父亲能够真正了解孩子,在孩子前行的人生路上给予强大的心灵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