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照在岳阳楼的黄色琉璃瓦上,反射出金色的耀眼光芒。这座历史悠久的“巴陵城楼”矗立在古城西门之上,前望君山,北倚长江,下临洞庭。这座榫卯结构的全木制建筑,重檐盔顶,峥嵘轩峻,气势磅礴。一千多年经日累月的积淀,使苍翠掩映之下的古楼散发出浓郁的历史气息。
楚天舒站在石阶上,感受着古楼的雄伟气势,这座近20米高的层楼和天下其它名楼相比,在楼高上并无优势,但它因一篇流传千古的文章而垂名后世,众多悲天悯人的文人志士莫不在此凭吊缅怀,抒发胸中块垒。楚天舒正是有此心境,他的瞻仰目标就是楼内十二块檀木板刻《岳阳楼记》。
很快,楚天舒便站在了这鸿篇巨制面前,大堂里有一些游客,但细细欣赏这篇文章的人却不多,大家好像更关注那些现代化的物件。一位年轻女子在不远处驻足观看,另有两名学生模样的青年,在板刻前边看边说着话。楚天舒在篇首处停住,细细浏览了起来。他在中学时代就学过这篇课文,但此时此地,看到这篇文章的心情和那时相比完全不一样,虽然这板刻不是范仲淹手书,但是在这楼堂之内,却始终流淌着这篇传世名作的蓬勃气息,最重要的是,能感受到作者当时的心境。楚天舒细细看着,沉浸在文章之中,他想像着范仲淹作文之时的情景,身在邓州的老人家拈笔对画,抑郁和忧伤贯注笔下,一行行气势磅礴的文字飘向远方的岳阳楼……
楚天舒的脚步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处停了下来。两名年轻学生的对话吸引了他,他们仿佛在争论着什么。
一名稍显瘦弱,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学生说道:“我觉得宋朝值得我们永远怀念!你看,世人多追慕北宋,缅怀那光辉而伟大的时代,甚至有人说倘若能够穿越往昔的话,首选北宋。的确,有宋一代,特别是那位以宅心仁厚著称,被一个前无古人的庙号来装点的宋仁宗赵祯时代,那可是一个群星灿烂,光耀春秋的黄金时代啊!许多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字,都诞生在那里:欧阳修、范仲淹、王安石、司马光、苏轼、苏辙、寇准、包拯、文彦博……如此全明星阵容,打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煌煌盛世!”
“任何时代都会有璀璨的明星,那你说说,为什么仁宗朝何其多何其密集?”另一名学生似乎对这个论点有所保留,他取下头上的棒球帽,一边扇风一边擦着圆圆胖脸上的细微汗珠,向那名瘦学生发出了疑问。
瘦学生想了想,回答道:“这和仁宗严格秉持其先祖的兴文偃武政策有莫大关系,从赵匡胤开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就是基本国策,士人的地位被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还有了所谓的‘刑不上大夫’。有了宽厚仁慈的皇帝撑腰,因此有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伟大情怀的范仲淹虽然三起三落,官位起起伏伏,但还是出将入相,衣食无忧,不用担心身家性命;而在与西夏元昊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的狄青,却因是行伍出身,和林冲一样脸有刺字,而从枢密使高位罢官外放,最终在士大夫文官的攻击下,在仁宗皇帝的猜疑下郁郁而终。彼时,得中进士的荣耀远比攻城略地的军功要显贵得多哩。时人发出‘状元及第,虽将兵数十万,恢复幽蓟,逐强虏于穷漠,凯歌劳还,献捷太庙,其荣亦不可及也。’的喟叹亦不足为奇啊!”
胖学生说道:“是啊,你说的没错!但是你想想,高高在上的仁宗皇帝因为海晏河清而心情大好,日日笙歌燕舞,其乐无穷,难道是因为他治国有方吗?”
“那你说这是为何?”瘦学生不解问道。
“那是因为这位幸运的皇帝赶上了好时代!他的祖先给他积了功业!但你可知道,这位皇帝却不爱惜自己的羽毛,后宫丰富的仁宗在二十岁时便因劳累过度险些暴病而亡。上行下效,宋代士人的闲暇生活也是丰富多彩,读书、弹琴、绘画、点茶、狎妓饮酒乃至搜集古物、考证金石,身兼官员、学问家、艺术家等多重身份,生活滋润而惬意。不幸的是,这个黄金时代的伟大仅限于士人阶层,仅限于上流社会,仅限于统治集团,老百姓却未必能沾上这个伟大时代的光。”胖学生擦了把汗,接着说道,“所以如果穿越过去,做官倒是件幸福的事,如果不巧穿越过去做百姓,那就是惨字当头了,因为你可能会碰到王伦这样的人……”
瘦学生忙问:“王伦?《水浒传》里梁山首任寨主,白衣秀士王伦?”
胖学生答道:“不全是……历史上真实的王伦是仁宗时期的,《水浒传》只是借用而已,把他安在徽宗时期的梁山罢了。”他继续扇着风,接着说道,“王伦,一个因积怨而杀死自己上司造反的下层军人,一个手里只有几十号兵马的粗鄙武夫,起自山东,横行千里,令朝廷震恐,民众惊怖。这并不是因为其军力强盛,而是地方无能,盗贼‘皆建旗鸣鼓,白日入城,官吏逢迎,饮食宴乐。’官吏坐视盗贼叛军四起!”他继续说道,“我们这位可爱的仁宗,他的宽厚包容无底线,纵容官僚阶层玩忽职守,导致地方官员对职责不当回事,出兵征讨有可能兵败身亡,而不出兵,顶多被责骂而已。这就是仁宗优待士大夫官僚集团的结果。
“类似王伦的人数不胜数,以致迁延发展至北宋末期,宋江方腊起义的总爆发,成了压死北宋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朝廷对官僚士人宽厚,直接意味着基层百姓被转嫁了更多的压力,因此激起民变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北宋并不那么美好,至少并不是老百姓的理想之国!”胖学生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后,停了下来,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咕噜咕噜猛喝几口,然后迈开脚步向前走去。那名瘦学生显然还是不太同意对方的观点,不过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便若有所思地跟上了胖学生的脚步。
两名青年学生逐渐远去,但他们的对话,却勾起了楚天舒的无限遐想。此时,他神思飞扬,思绪跨过时空的界限,飘向了那个令人神往的时代,但他关注的还是范仲淹范大人。
不美好的社会被范仲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深知民众的疾苦,因为他就是从划粥割齑中走过来的,他和他的同事们说服仁宗推行了名气极大而收效甚微的“庆历新政”,但这新政最终以主事人相继被贬而虎头蛇尾不了了之。如今复盘可知,以范大人为首的新政团队,之所以黯然离场,主要是因为其药不猛,其心不决,其主不刚,推行新政时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这和带头大哥范仲淹本人的个性是一脉相承的,细观其《道服赞帖》,虽然时人称之“文醇笔劲,既美且箴”,但这明显带有奉承成分,这位小鼻小眼的范大人的书法中规中矩,秀丽中透着圆滑,工整中显出谨慎,劲健中藏着局促。他有伟大情怀,但缺少的是大无畏的勇气,缺少那种义无反顾彻底放下一切,放手一博的决心,而这正是他的后辈——那位激荡风云,进行翻天覆地变法的王安石所具有的,所以历史把高光时刻留给了那位邋遢的“拗相公”。范氏新政,终因文人的局限性,导致了雷声超大而雨点极小。
想到此处,楚天舒不禁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准备走开。
“你也喜欢这篇文章?”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楚天舒看看四周,这才发觉他已经神思恍惚了许久,周边的游客少了很多,而这声音就是刚才那位驻足观看板刻的女子发出来的。她走了过来,面带笑容地看着楚天舒。楚天舒愣怔了一下,看着面前这女子,忽又觉得直盯着别人不太礼貌,于是他低了一下头,却看见了那女子的手,她的手正扶着板刻前的围栏,莹白光滑的手腕上,戴着一个手机,这手机形如腕带,但更像一个漂亮的透彩玉玦,它色彩斑斓,散发着绚丽的光芒,这光芒刺眼,楚天舒不得不又抬起头看着她。
“是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说得多好!”他随口答道。
“为什么好呢?”
“因为……”楚天舒答不上来。他孑然一身,哪有物可喜?但不以己悲,却似乎还做不到。本以为已然散去的怨愤总是时不时出来侵扰他。
“嘻嘻……”女子笑着接过话,“我喜欢‘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啊!”
“呵呵,”楚天舒笑了,他想不到一个小女子竟然有这种情怀,他不由得细看了她一眼,“如果范先生健在,他一定会以你为知音了。”
“可能吧,但我想他一定会更加关注你。”
“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你好像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啊,”女子笑道,“那时的文人最喜欢收学生了,他一定会收你为徒,好好教育你呀。”
楚天舒一愣,然后笑着随口说道:“我不喜欢老夫子。”
“要求还挺高的……”女子咯咯笑道。
“我该走了,”女子朝楚天舒摆摆手,“再见。”
“再见。”
从岳阳楼下来,已近傍晚,有几盏路灯亮了起来。楚天舒回到车上,打开了车窗。打开车窗这个动作好像成了他的下意识动作,可能是失去自由太久,他对封闭的环境有了一种潜意识的抗拒感,这个新的习惯动作他并不是很满意,苦笑着摇摇头,启动了汽车。他要前往高速路口,想在天黑之前先赶一段路,然后到高速服务区休息,明天继续行程。
几分钟之后,楚天舒驶进了一条寂静的小街,他发现自己迷路了。这里岔道很多,路牌指示不清,他不知道哪条道通往高速路口,只得停下车四处观察。
这时,传来一阵呼救声,声音不大,但楚天舒听得很清楚,因为那声音就是从他前方大约三十米处传来。四名男子正围着一名女子,那女子奋力摆脱着,大声呼救左冲右突却无法逃出那个包围圈,那四名男子一边调笑一边慢慢缩小包围。街上行人不多,偶尔路过的人远远避开,或许是害怕或许是不想惹麻烦,没人上前制止。楚天舒看着这场面,心里窜出一阵无名火,这末世年头,各人有各人的心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倒是可以理解,但在大街上劫财劫色却是不行!
楚天舒的猎枪终于派上用场了。他从座位底下拽出那支双管猎枪,随手抓了一把子弹,跳下车朝前面快速走去,他边走边掰开枪管,压进了两发子弹。在离现场不到十米的位置,楚天舒停下脚步,持枪站定。为了不误伤那名女子,楚天舒没有将枪口对准那几个小混混,他只是握着枪,枪口朝上,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们。那四个小混混显然也看见了楚天舒这个奇怪的家伙,他们以为此人只是一个看热闹的,没有理睬他,继续向那女子围过去。
楚天舒举起枪,枪管一抬,扣动了扳机,“轰!”一声沉闷的枪声响起。
枪响之后,那几个小混混斜前方的路面上“哗哗”落下来一堆碎碴,那是路灯罩的碎碴,楚天舒打落路灯罩是给这几个家伙一个明确的警告。这几人这才细看楚天舒,刚才那枪是他开的,而且他现在正端着枪,枪口正对着他们,一言不发,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们。他眼神里透出的凛然之气,令几个小混混停下了逼上前的脚步,在原地犹豫着,不敢上前。
就在那几个小混混愣怔的时候,那女子机灵地从包围圈里钻了出来,跑到楚天舒身旁。人质安全,楚天舒放下心来。如果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继续逼过来,他就开枪,这个距离,弹珠散射开来有脸盆大小,足够让他们四人挂彩了。
相持片刻,小混混们心里发怯,嘴里骂骂咧咧地退走。
楚天舒收好枪,这才仔细看向那女子,而那女子正好也看着他。“是你?”楚天舒惊讶的语气里好象带着一丝激动。
那女子的身体不停发抖,想必是受到了惊吓。楚天舒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她,她的胳膊也在不停抖动。楚天舒急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女子说道,然后她站直了身体,平复了一下心情,一脸感激地看着楚天舒,“谢谢你。”
“不用客气”,看着女子并无大碍,楚天舒心情稍缓,笑着说道,“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这时远处有两个警察朝这边走来,楚天舒心里盘算着如何应付,那女子却对他说:“你等我一会。”说完朝那两警察迎了过去。
楚天舒远远看着,女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证件模样的东西递给那两名警察,那两名警察仔细看了一下,交还给她,简单交谈几句后警察离开。
女子走了回来:“好了,没事了。”
楚天舒看那女子已不再惊慌,而且警察就在附近,想必是安全了:“没事就好,我得走了。”他转身朝他的车走去。
“等等!”女子在身后喊道。
楚天舒回身站定,女子说:“你帮我解了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楚天舒。”
“莫妮卡。”女子大方地伸出手,楚天舒礼貌地握了一下。
“看你风尘仆仆的,是要赶路吧?”
“是的,我要去海陵。”楚天舒答道。
“海陵?太巧了,过段时间我也会去海陵。”莫妮卡高兴地说,“留个电话给我吧,到时候我请你吃饭,正式感谢你……”
楚天舒报出自己的号码,莫妮卡拿出手机拨了过去,手机响了,莫妮卡的头像出现在他的手机屏幕上。
楚天舒看看四周,指了指一条比较热闹的街道:“天就要黑了,如果不绕道的话,你走那条街吧……”
“好,再见!”莫妮卡冲他笑笑,摆了摆手,算是告别。
“再见!”
高速公路上车很少,楚天舒把油门一踩到底,让车任着性子一路狂奔,他有很多年没有体会到这种风驰电掣的感觉了,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借着这种感觉,他打开了车内音响,正在播放的是爵士歌王弗兰克的名曲《My Way》,音响实在是糟糕,不时有吱吱啦啦的声音传出来,但这并不妨碍这首曲子带给人的振奋和感动。楚天舒把音量调大,弗兰克高亢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车内回荡:
And now the end is near
And so I face the final curtain
……
I did it my way
Regrets I’ve had a few
But then again too few to mention
……
I did it my way
For what is a man
what has he got
If not himself then he has naught
……
“I did it my way……”楚天舒一边跟着唱,一边在脑子里过电一样回想着自己曾经走过的路。这首歌不为伤心人吟唱,也不为失去信念者祷告,而是内心深处的呐喊。此刻,他的内心就像这笔直的高速公路,想撕开这暗黑的夜色,向着前方,奋力疾行!
一阵狂放之后,车子有点累了,楚天舒也感觉有点累,他驶进了一个服务区。停好车后,楚天舒下车活动了一下筋骨,在周围转了转,呼吸了一会夜晚清凉的空气,然后在服务区超市里买了一个牛角面包,一瓶矿泉水,一包香烟,几根香蕉。他提着这些东西上了车,填完肚子之后,把座位放平,点了根烟,躺了下去。
透过车窗望去,繁星镶满夜空。太阳的光辉刺眼,月亮的光芒清冷,只有星星的闪耀才是光明而澄净的。楚天舒漫无目的地看着,这些星斗一眨一眨地,远处的像萤火虫,若有若无地闪烁着;而近处的像眼睛,一闪一闪地捉住人的视线,让人不能忽视。那颗最亮的星星还带着一层光晕,就像眼睛上的长长睫毛,这颗星星和它下面的星星一起,组成了一个带笑的面容,那笑容甜美温暖而且柔和,令人难忘……
等等,谁的眼睛?谁的笑容?楚天舒一愣怔,这才发觉自己脑子里浮现出了莫妮卡的面容。
在岳阳楼的时候,只有莫妮卡和楚天舒在欣赏那篇《岳阳楼记》,楚天舒当时对这位和他有同样爱好的年轻女子多看了几眼,那女子高挑个子,曼妙身材,一件中长的米色收腰上装完美地显出性感身线,胸前恰到好处地缀着几颗蓝色水晶纽扣,一条纯白的七分裤,露出了一截雪白小腿,脚蹬一双浅灰色麻编质感的休闲平底鞋,整个人看起来干练清秀。当她走过来跟楚天舒说话时,楚天舒看清了她的面容,一头过肩的栗色长发,前额刘海下是一双大大的眼睛,乌黑的眼珠闪烁着耀眼的星芒,精致的双眼皮衬出了睫毛的修美细密,秀挺的鼻梁显现出优美的弧度。她说话时,楚天舒注意看了她的嘴巴和牙齿,他觉得用一位英国诗人说过的“玫瑰含雪”来形容是最贴切不过了。她的脸上写满了笑意,那笑容甜美温暖而且柔和,仿佛能融化任何铁石心肠之人的内心。
楚天舒开枪给她解围的时候,她跑了过来,楚天舒盯着那几个小混混,但用眼睛余光扫了一下,认出是她,而当她抓住他的胳膊害怕得发抖时,楚天舒不知为什么心跳加快了许多。
“啪”,楚天舒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想什么呢?”
他又点了根烟,强迫自己不要想入非非,可是那眼睛,那笑容却总是挥之不去,不断浮现。
唉……既然想到了女人,就不能不想起跟他有过交集的女人了。
第一任前妻,是楚天舒大学同学,到了海陵后,很快将感情走到了尽头。楚天舒不想去细分责任的界限,他不原谅任何原因造成的背叛,最终两人惨淡分手。
第二任前妻,严格说不算前妻,因为他们没有拿过结婚证,但楚天舒还是愿意把这个头衔给她。她在楚天舒入狱三年后,终于熬不住,带着不到三岁的儿子拔脚走人,音讯全无。
她们带给楚天舒的,除了伤心就是失望。这两人的印象早已湮没在楚天舒记忆的某个角落,他几乎从来不去光顾那个角落。
在这物欲横流的社会,每个人都沦为了生活的奴隶,每个人都被现实裹挟着,在它的轨道上向前狂奔。在它面前,山盟海誓的诺言,只不过是酒醉之人的谵妄之词;地久天长的愿景,更是沉睡之人的呢喃呓语。既然如此,摄人心魄而又让人目醉神驰的爱情,还存在么?
楚天舒前半生的主旋律是背叛和出卖,这是一个他很不愿意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他受够了!他不想再经历那种刻骨而深切的痛苦,不愿再体验那种沮丧而抑郁的无奈!一点都不想!
在大牢的日子里,他曾暗里发誓,不再去相信什么狗屁爱情,虽然美好的爱情就像无拘的自由那样令人心存向往,但这些年的经历,已让他耗尽了他对它们的全部眷恋,没有一丁点遗存,他对它们,只能是敬而远之。
可是,这才出来几天,为什么今天那笑容却总是挥之不去,不断浮现?
楚天舒翻来覆去,无法安宁。他的内心,原本是一潭死水,现在却有枚石子莫名其妙地砸了下来,激起了水波,荡来漾去,令他心烦意乱。
没事,等这枚石子沉下去就好了。他欠身关了车窗,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车外,静谧的夜空挂满了星斗,它们一眨一眨地,俯瞰着这凡尘浊世。
而更远的一家酒店里,却有个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是的,那个夜不成寐的人,就是莫妮卡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