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死的那一年,我六岁,姐姐八岁。
奶奶的尸体是用手扶三轮车拉回来的,据说,去医院医治无效,只能拉回来,奶奶是在半途中死亡的。
家里灵堂布置好了,拉奶奶的三轮车“突突突”地回来,响彻整个村庄。
我跟姐姐正在泥塘边玩,田婶看到我们俩个说:“俩个傻丫头,还不开始哭吗?你奶奶回来了!”
我跟姐姐都不懂,回来就回来,干嘛要哭。
可耳边早就听到大姑二姑母亲婶子哭天喊地的呼叫着往三轮车边上奔跑。
我跟姐姐一阵茫然。
奶奶死的那一天正好是农历六月十四,史上最热的一天,那时农村的风俗,孝子需要守孝三天。几个叔叔忙前忙后,去城里订制了一块两米的冰块放在奶奶跟前降温。大姑二姑母亲婶子忙着哭丧,后厨请了几个大厨在帮忙。
那三天,家里突然多了许多人来吊唁,很多没有见过面的亲戚那两天都过来了,她们伏在奶奶跟前伤心欲绝。我跟姐姐茫然地看,不知道哪个眼泪是真的,哪个眼泪是假的,但是大姑二姑的嗓子已经哑了,眼泡都是肿的。她们披麻戴孝,把头布掩得很底很底。
可我跟姐姐始终哭不出来,有时在她们的感染下,也会潸然泪下,可一会儿跑出去,见到小伙伴,又忘了那样的氛围。
有小伙伴问,你奶奶死了,你不伤心吗?
我说伤心啊!
他们说你伤心怎么嗓子不哑啊?你是没哭吧!家里死人不哭不好。
我也说不出。可能还没有痛彻心菲吧!
从小的时候,奶奶就不喜欢我跟姐姐,说我们是丫头片子,赔钱货。奶奶说话特别刻薄。难道你不是女人吗?
奶奶是地主家的小姐,从小身份就特别的娇贵,嫁给爷爷的时候,已经家道中落,也不是什么尊贵的地主家小姐了,地位一落千丈,可奶奶依然不改大小姐的架子。在家里当家作主。
奶奶生性特别好强,她从不信命,她用泥巴糊了一个火炉子,上面放一口平板锅,摆摊做起了烧饼的买卖。奶奶的烧饼不同于别人做的烧饼,她的烧饼又松又软又大,边上配有两张桌子,几把椅子,客人早晨来吃早饭的时候,总是会打两个响指,先把我烤一份吃着,然后再拿两份带走,奶奶门前顾客总是络绎不绝。看得同行瞠目结舌没脾气。
同行也会学着奶奶的样把烧饼做的又大又松又软,相传加了什么蓬松剂,吃起来比奶奶烧饼的口感好,奶奶不疾不徐,她把洗好的尖辣椒放到石磨里研出沫,砧蒜末,磨芝麻,奶奶秘制了自己的酱,涂在烧饼上,烧饼又有了另一种馨香,这是别人研制不来了,又成了奶奶的独家秘方。
奶奶的生意更好了,据说那些买了别人家烧饼的人转头又来买奶奶的酱,奶奶更得意了。她的烧饼生意更好了,煤球兴起的时候,人家用的煤球,他们还嘲笑奶奶小气舍不得用,奶奶的炉子底下依然架的是柴火,火候总是掌握的恰到好处,别人都说奶奶的烧饼是街上的一景。奶奶的大饼就在街上流传下来,不管是早上还是晚上,奶奶的摊前总是她忙碌的身影。边上的顾客也在谈笑风声。奶奶在她们的笑声当中追求自己的独家本领。
忙不过来的时候,大姑二姑都去帮忙,奶奶会在一旁指导,教她们怎样发面,揉面,架火,火在什么时候该大,什么时候该小。二姑更是得心应手。成了奶奶最佳助手。奶奶在俩个姑姑的帮助下,生意更红火了。
我跟姐姐也曾去添乱,那面揉起来像松软的泥巴,我跟姐姐捏各种玩具,常常被奶奶无端的掴头,她吩咐我们扫地,涮碗,洗袜子手绢,如果洗得不认真,又被掌掴,母亲让我们离奶奶远一点。
可是奶奶每天大着嗓门喊我跟姐姐干活,以后都是要做别人媳妇的人,怎么能什么都不会?那些顾客的碗怎么洗都洗不完。冬天冻手的时候,我跟姐姐的手都是皲裂的,手上的口子一道一道的,后来我跟姐姐偷懒,把碗省了中间水的部分,直接用布擦干净。
被奶奶发现,自然少不了一顿骂。
奶奶死的时候,我跟姐姐暗地高兴,这下该没有人再叫我们唰那个怎么也唰不完的碗了吧!
哎!年少总是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