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我的人都唤我青城,我不知道这个名字有何来历,些许是古书里记载的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又或许那个地方的山是青的,水是青的,连房子也是青的,该不会,连人也是青的吧?
自打我醒来,我就只记得两个人,一个是师父,一个是小蓝。师父嘛,我不记得他,他也能踩着重重机关把我从十里桃林里拽出来,即便我扮作男装,他也会,和我一样扮作男装……至于小蓝,如果我不记得他了,他估计也会装作不认得我,俗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总自认比我师父厉害,无非就是我名字里有个青,青城的确是我的名字,可小蓝不一定叫小蓝啊,总不能因为他整日装神弄鬼神秘兮兮还爱装忧郁,天天着一件蓝色衬衫招摇撞世就可以诩名小蓝吧。
反正每次上课最积极的就是他,吃饭最不积极的也是他,打架斗殴最喜欢挑唆的是他,紧要关头玩失踪的还是他。顶多算我半个师兄,竟还不是同门,我和他,相遇纯属虚构,结局最多未知,连重逢,都不指望有那么一天。
也许,我和他,根本算不得有任何交集,仅仅是萍水相逢,我大难不死,他刚好路过,推了我一把,我才如此怀恨在心,不然也不会在醒来的第一秒,还不忘扇他一耳光,仔细一看,哪里是他,扇的明明是师父。难道正如师父所说,梦由心生,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小蓝,小蓝只是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更好的称呼,给他乱起的绰号,可为什么,我叫小蓝的时候,他应了呢。
每逢师父云游归来,我总要缠着他问同一个问题,十句有九句离不开我这个可爱动听,神秘动人的名字,的来历。直到他耳朵受不了再次夺门而去,接下来的每天早晨,方圆十里我都能听到他重重的叹息,内容无非就是,想我这些年阅人无数多少人哭着喊着要拜我为师我都二话不说眼都不抬就将他们扫了出山,怎么就莫名其妙收了你这个冥顽不灵的笨徒弟,你这点本事何时才叫为师的放心啊……
还别说,师父其他的不灵就这一招碎碎念,足以治好我长久以来的失眠症及失心疯,任凭他挖空心思想了解我下山后经历的那些事儿,我都不可实话实说,要是他知道我不旦没学好,反而学坏的,不旦把坏的带进师门,还把他教我的通通传授给了一个大傻瓜,那结局……哦不,我的下场将会有多悲惨,恐怕只有我想不到,没有师父他想不到,毕竟徒弟再高,还是高不过师父的。
我敢断定,这是个赏花的好时节,被困在荒无人烟的终南山也有一百多天了,还是没有小蓝的消息,这样一个消息闭塞的世外仙境,也真难为了师父他老人家煞费苦心才将我骗进来,整日无所事事,光提升了修养层面的价值,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相反,我更加向往俗世的生活了。
也许传说中的虚怀若谷不是我这个女儿家年纪轻轻就能领悟到的,纵使此刻我身居这方净土,我的心还是被挡在了尘世外。时间已然失去了它该有的样子,这里只剩下白天,黑夜,不同的是,季节不同,环境不同,人亦不同,我不识人,人却知我,此间方一日,世上若千年。真不像我曾经去过的十里桃源,那一处虽无仙障,却不被世俗纷扰。
而此时的终南山,就像雾霭笼罩下的原始部落,我每天都生活得小心翼翼,这里有无数的妖魔鬼怪,它们住在偏僻的山坳,但山里的原住居民从未察觉,或许有人发现了,可那只是少数,况且不是被杀了就是早早搬迁,早就离开这个蛮荒之地。想着我接下来会和这些乱七八糟的梦凑合着生活,你说我能不想办法自保吗,既不可以打退堂鼓,又不可指望小蓝一党人,只能居安思危了。
随着年轮的增长,我的遗憾也越深,这些遗憾盖过了眼前的烦恼,日积月累,它们就像我经历的那些事儿幻化的大风大浪,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后脑勺儿,只要我回头朝它们挥挥手,它们就会不计前嫌朝我扑过来,将我拍死在烈日下,然后曝晒,风干,再被某个路人拾起,顺道带回去制作成标本,供更多的人评头论足。
一想到还有那么个悲惨的结局等着我,便无论如何都只顾往前走,前方纵然也藏着不少洪水猛兽,但不至于沦落到像夹心饼干那样战战兢兢,扭捏作态过日子。
人最孤单的时候,大概就是这样徘徊在进退之间难以取舍以至于错失了最佳时机间接影响到那个好不容易等来的人,也就是这么短短的一个当下,我彻底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成长,成长嘛,总是要付出代价,想游刃有余地混迹这偌大的一个江湖上,还要学会一门真功夫,就得有不怕死的精神,偏偏我做足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心理素质却跟不上,待我心理承受能力越来越强呢,体能测试又条件不及格。
这下好了,有人终于耐不住性子站了出来,说我好高骛远、滥竽充数、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不学无术、虚度年华……那语气词简直都强过我买一本小学生词典了。可惜我资质不够成熟,想法也趋向于简单化,愣是没明白,这人怎么就如此沉不住气,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太好,还是中邪了?
我虽一向崇尚自由的人文主义风气,但遇到突发事件还是更信服科学的解释,想到这儿,不通的也不管了,错的总之都是错,还是计划下最近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了解一点儿出门指南,说不定在路上也会有惊喜呢。生活处处充满着惊喜,也充满着惊吓,我们不是被惊喜,就是被惊吓。
出于无奈,我这些年学会了自动调频,把现实当梦过,把梦当现实活,倒也相安无事,于是乎,所有的惊喜都令我失望,而我,反而惊吓到了身边的人。自此之后我默默无闻,一边学艺一边寻找小蓝的下落,就这样日复一日,有一天,我在回家路上碰到一个酷似他的人,他说他叫小蓝,他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叫青城的姑娘。
他,竟然没有认出我。我心里苦涩难当,他还是如初见那般俊朗,像我记忆里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一幅画像。他怔怔地望向我,也许他快认出我来了,那一秒我却退缩了,我突然不想告诉他青城就是我,这些年我经历的,躲避的,忘却的……全都是因为他,为什么他还是那么美好,当年的我仿佛我只是他生命中可有可无的小角色。所有复杂的情绪顷刻间涌上心头,但我强压了回去,径直走到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
“你说的那位叫青城的姑娘,她是你的什么人?”
“在下只是随便问问,碰巧遇上你,她是我的什么人,你问了做甚?”
“如果我说本姑娘不仅见过,还知道她现在在何处呢,想得到我的消息就得拿出点诚意来。”
“她,是我的一个故人,她欠我一个承诺,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她不来见我。”
“你可真是会说笑,你见过骗子和骗子之间的约定,有哪一对儿奏效。”
“如果我说,我当真了,她会承认那个约定吗。”
“那得看,你愿意付出多少了。”
“我知道,这些年,她过得很不好。”
“当然,再不好,你也不会知道,你不是早就决定离开了吗。”
不愿意再这样演下去,我已然猜到他的下一句台词。
“这一次,我不会走,青城,你回过头,看着我!”
“你不用对我发誓,你对得起自己就够了,我不是青城,人类的那些情话,我早就参透,你看,才几句话的功夫,你就迫不及待了,想不到你入戏的速度可真快。”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人间纵有真情在,也不过短短数载,何必伤春悲秋,应及时行乐才对得起那些死去的爱情啊。”
“你不是她,她不像你,她没那么多心思,对不起,在下一时情难自禁,得罪了,告辞。”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你本就不该回来,回来了,又不相信此时站在你面前的,就是当年你口口声声说会照顾她,护她周全,同她黄泉碧落的,那个青城。你只记得自己叫小蓝,却连真正的名字都没有告诉过她。你真幸运,仅用一个小蓝就让她记了那么多年,你付出的,她付出的,究竟要怎样才能讨回来。
我为自己难过,又替他惋惜,如果我不做自己的观众,还以为自己对他爱之入骨,爱本身是很伟大,可伟大的是爱,不是我,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他,我很自私,如若爱上了,会更加不可理喻。要是没有蚕丝护体,最好别被我喜欢上,可惜他不听,不拒绝,还说什么要我对他负责之类的混账话,结果就是这样,痛不欲生啊。
你用一千年的时光来爱一个人,用一百年的时光来恨一个人,用十年的时光来记住一个人,却只用一年的时光,就忘了这个人。
人世间的情爱大都如此,我早就深谙人与人之间那一点即燃的微妙变化。因为不信,因为不认。师父说人生不可太过圆满,要适当留白,这样有朝一日若发现哪里错了才有空更改,我固执的认为错就错了,索性一错到底,这些年跟头栽了不少,人也长进了不少,不再随便碰不该碰的底线,也不再轻易信不可信的承诺。对人对事我都是凭心而论,唯独我的名字,成了我心中至今不解之谜。
也许这个世上本没有青城这个名字,也没有青城这个地方,只因我的出现,不该有的,不可能的,都成了既定的事实,人们也习惯了这样叫我,我便是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