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我上大学，那一年，舅舅去世，但是全家人并没有告诉在外地上学的我。放寒假回家，妈妈才说起这件事，为此我还埋怨她很久，至今提笔，还有情绪。

第一次上山去看舅舅，我记得很清楚，爸爸开车，我和妈妈，二姨，二姨的女儿。

二姨的女儿也在外地上大学，也没有通知。我们这两个迟到的晚辈，带着内心的愧疚和不安，沉默的坐在车里。

汽车稳稳地朝向公墓方向开去，车里很安静，越来越近了，看到一个一个的墓碑时，我不知道为何，突然忍不住放声大哭，全车人也都被我的哭声带动了压抑的心，包括开车的爸爸，都在哭，我们就这样的方式第一次来到了舅舅的墓碑前。

我与舅舅的感情并不深。

舅舅不爱说话，平时在姥姥家，他基本不搭理我。只是喝醉酒了和我说两句话。

舅舅很爱干净。

听说和他当兵一直给领导打扫卫生有关系，所以现在的印象里，就是舅舅弯腰扫地的模样。

舅舅和姥姥住在一起，过去的楼房一共五层，舅舅在二楼，可是舅舅每天从一楼的台阶扫到五楼的台阶，并且还全部洒上水。每天。

过年去舅舅家，不能吃瓜子，你也不好意思吃瓜子。你磕着，他扫着，就弯腰站在你旁边，你没有扔进垃圾桶的瓜子壳，会被舅舅立马扫进垃圾斗。

舅舅有一辆很高级的摩托车，在我很小的那个年代，就花了七八千买的。他所有空闲时间不是扫地就是在擦车。舅舅心情特别好的日子，我和表姐才有机会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去河边玩玩，但目的也是因为舅舅要给他的摩托车来一次河边大清洁！

转眼已经15年了，日子真是不敢计算，虽是一天一天过，但一回头，15年就没了。

舅舅是我身边第一个去世的亲人。

结婚后，大宝4岁，小宝1岁，婆婆去世了。

我觉得天塌了，我甚至狠心的说着："你早一年，我就不要二胎了。"

看着怀里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二宝，我是老公他们老家哭的最狠的一个了。老家的亲戚邻居都在劝我，连我和我老公的朋友去了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真的是哭给我自己的。

婆婆去世，去我的影响很大。因为我是和婆婆朝夕相处的人，我们是一个家。

婆婆是一个手巧的人。

大女儿从出生到上幼儿园，棉衣都是婆婆做的。

她一直都说丝绵的不透气，穿身上不舒服，买的成品也不知道人家里面放的棉花好不好。

从初秋放一层薄薄的棉花到深冬做成暖和和的厚棉袄，再加上尿裤子的情况，婆婆几乎整天就是在整、改、拆、洗。

别人的棉衣脏了，基本都是放洗衣机里洗。我们的脏都是拆开，洗布，晒棉花，发黄的棉花去掉，补上新的棉花，再重新根据孩子的个头缝制一遍。

女儿的脚肥胖肥胖的，婆婆嫌买的鞋子不舒服，她就给孩子做布鞋。

鞋底一层一层的粘在一起，照着鞋样子，开始剪鞋面。

算上加上结婚前的日子，我和婆婆在一起生活的一天一年，我们没有争吵过一句，没有红过一次脸。

当然可能背后她也会嘟囔我比较懒，通过我老公偶尔说出的。

印象中的场景就是温暖的阳光下，婆婆带着眼镜，做棉衣，套被子。我搂着孩子，坐在那儿，看着她。

从婆婆去世，家就散了，我带着两个孩子回了我妈妈家。

妈妈就我一个女儿，便无条件的开始帮我带孩子。

时间过的真快啊，彷佛那个阳光下的爬行垫，不会走路的女儿还在未套好的被子上爬来爬去，可是时光已经走了4年。

2020年春节，疫情来了，在床上躺了三年的姥爷却感冒了。90多岁，感冒咳嗽，嗓子里的痰出不来，每天夜里妈妈和姥姥都担心撑不下去。

每到寒暑假，就会轮到妈妈去姥姥家照顾姥爷。于是那个疫情我带着孩子在另一个城市。我每天打电话让妈妈送姥爷去医院，可姥姥不愿意送医院。

明明就是感冒，只是因为年纪大，得输水，抽痰，所以得去医院。可姥姥担心妈妈，担心身边健健康康的人，而姥爷已经92了，已经躺床上三年了！

姥爷一旦去了医院，就得需要陪护，就得送饭。正值农历三月，全国上下都呆在家里不能出门。姥姥不想因为90多岁的姥爷，让全家处在风险中。

可我不能接受。

我每天打电话做姥姥的思想工作，给妈妈洗脑，最终姥爷被救护车拉到了医院，住了四天，当然这中间各种波折，一个92岁咳嗽的老人，在医院被各种科室来回推攘了六个小时，才最终被治疗。

两个月后，姥爷还是走了，疫情已经基本控制。我赶到殡仪馆，看到那个场景，又想起婆婆去世的时候，真的觉得是我长大了，我长大到催着亲人变老了，催着亲人离开了。

我恨我自己。

是啊，我是长大了，不再是小学放学姥爷在学校门口接我的情景，我想吃冰淇淋，却不明说，性格耿直的姥爷故意装作不明白，在学校门口的饭店里问人家要了一碗水。我只能装装样子，喝一口。

回家姥姥还和姥爷吵架，”孩子渴，就不能买个冰淇淋吗？“

“她又没说吃冰淇淋！她说的是渴，喝水最解渴！”

姥姥大方，她总说：“要钱不就是给孩子们花的，我留个看病钱就行了。”于是我和表姐最喜欢的就是姥姥接我们放学。

学校门口的各种小吃，零食，都给我们买。不过现在我就记得其中有炸蘑菇。

姥爷是离休干部，参加过战争，工资高着呢！可还是把自己的一块钱和成毛的钱都叠的整整齐齐，用纸包着，放在枕头下。

后来的三年里，躺着不能走路，姥爷还是会没事把钱拿出来数数。

姥爷在床上躺着的三年，越来越瘦，可还是每天带着他 的手表。有一次姥姥帮她擦身子，把表取下来了。半夜姥姥就感觉姥爷在床头乱摸，姥姥着急的爬起来，以为姥爷在找速效救心丸，一问，却听见姥爷高亢的声音说着：“表！表！”

姥爷虽然不爱花钱，可却爱吃。

幸好姥姥爱花钱！躺床上的三年，姥姥每天变着法的给姥爷买街上的小吃，凉粉，热豆腐，粉浆面条，肠粉。每次我们孩子们去了，不管吃什么零食，姥姥都弄一口，让姥爷尝尝，有时还给姥爷吃冰淇淋！

姥爷爱旅游。躺床上之前，姥爷就不能走远路，每天推着轮椅在院子里走走，站长了腿和脚都会肿。可是我们每年都会带着姥爷出去旅游一次。

我们家有个大昌河车。一到寒暑假，姥爷就念叨：“小兵怎么还不来？”姥姥就会给妈妈打电话，“赶紧过来，带着你爸，咱出去找个地方。”

我们带着轮椅，把姥爷弄到车上。武汉去过几次，南阳、西安、三峡、信阳、这附近可以推轮椅旅游的地方基本都去过。

有一次旅游，正好赶上我怀二宝，开始我不想去，姥姥说你在家也没事，还得做饭，走吧。不想去是因为此次目的地是泡温泉。

也不知道是谁兴起的！

带着两个80多岁的老人、一个孕妇和一个两岁的小孩，去泡温泉!简直了！

那次旅游就成了我和两个老人在宾馆等着泡温泉的人回来，然后去酒店吃饭。

从那以后，我就不参加姥爷组织的旅游了，我也知道了每次去一个地方，姥爷坐轮椅里等我们的心情。

太没意思，好不容易坐几个小时的车，就是去逛逛公园，看看大街！

一路几小时的车程，姥爷从不睡觉，睁着眼睛盯着四周，每次我在后座上睡的迷迷糊糊，就听到我爸的声音：”你闭会眼睛吧，比我开车的还专注！“

姥爷走后，我想明白了，只要在路上，姥爷就是开心的。不管这个目的地有什么，离开家，就仿佛姥爷还能行走。路上的专注，是想记住这个世界啊！

三次亲人的离世，催着我变老，还是我的长大，催着他们的离开？这个关系困扰了我好久。

最近一个月，陆陆续续又参加或听到三个人的离世。看着他们活着的亲人的痛苦，我好像又跳到了每一次我的痛哭。

好像成长的代价就是身边在乎的人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