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日记

妈妈的日记,像一颗炸弹,在她去世后,这颗炸弹被我翻开,然后爆炸了!它炸毁了那个看似完美的生活画面。然后,震惊,自责,内疚,我的内心世界变成人间地狱。......我原以为黑暗只是为衬托光明而存在的背景,所以我之前只看到了这个世界的阳光,没有想到它还有背光的一面。从童话王国到黑暗世界,原来就在顷刻间。

最伤人的东西也许就是感情,尤其是女人的世界,感情的比重占得尤其大。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忍忍,她的忍忍对她自己和她爱的人是否有意义。我只知道,她很痛苦,却努力营造一个和谐欢快的景象。于是我憎恶虚伪。她是一个勇敢和聪明的人,我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什么会让自己陷入一个如此矛盾的境地中。

二十多年前,我刚刚翻开这本日记的时候还带着深深的期待,以为那是一篇美丽人生的续曲。可是,我只翻看到一半,就推翻了我对之前世界的整个认知。

如果说,童年和少年是蓬蓬裙和酒心巧克力;那么在妈妈去世后,我想那就是配合着对生活不信任和对人生困惑所带来的那份恐惧,在黑暗中寻找更黑暗,仿佛这才是真实。

这本日记在我手中,成了一个灰幕,只要我靠近,我的心就变得没有缝隙,透不进一丝阳光,感到压抑窒息和愤怒!我甚至没有勇气全部读完。

日记一直在我手中保留着,也一直让我逃避和回避着。好友对我说:“不要再看,也不要再保留了,烧掉吧,她不会怪你。她那么爱你,一定希望你开心。”

我终于下定决心,想把这本日记烧掉。我想在烧掉日记之前,我要把它读完。

那是个安静的晚上,我早早打理好事情,然后回到自己房间。拉上窗帘,打开台灯,靠在床边,平复下自己的心情,然后把日记打开,重新开始读,从最初翻开它到今天再打开,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四年。

她记录的只是从1987-1989年在外地和父亲做生意的一段日子。那是父亲人生很低谷的时候,他选择了家乡以外的一个小镇创业,妈妈陪他到那里,做塑料加工的生意。工厂初建不大,生意却好的没话说。日记中记录着,来自大连沈阳鞍山,周边很多城市工厂的订单不断,大家纷纷先打入预付款。甚至有人带现金加价来工厂提准备发走的现货。为此父亲和妈妈还大吵了一架,原因是父亲希望把货卖给价高者,妈妈坚决要按合同办事。

后来发生的都不是生意上的事情,是一个要发展现有生意,一个要做更大生意享受生活的事情。父亲把工厂几乎是交给妈妈一个人,她劳累与孤单,身体每况愈下。但她只字未提,给我们带回的消息都是好的。

日记不是连续的,应该是父亲回来了看厂,给妈妈定了去上海的火车票,顺便见一个客户。这是父亲对妈妈的策略,父亲为她做的任何事,她都很容易满足和感动。最高兴应该是这时吧“3月17日,晴天日暖,我坐上由沈阳开往上海的特快列车,心情很激动,高兴得把所有的烦恼都忘记了......”

接下来是她到上海后的见闻和感受,再接下来是到金华然后苍南,最后返回杭州。日记到这里截止。她对所到之处都有具体描述,对这些地区经济的活跃与发展赞叹不已,羡慕不已。她着重提到苍南说:“县城不大很漂亮,不亚于大城市,就是小点。听房主说这个县城的所有楼房都是个人建的,包括宾馆。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政策落实得太好了,家家都有副业,每个人都可以在自己擅长的行业中大显身手。看来在搞活经济方面,我们和人家的差距太大了。我在小镇走了几个小时,路边都是林立的个体公司店铺工厂,感受着江南水乡企业的发达和昌盛,我真为生活在这里的人自豪。”我相信此刻的她,内心一定带着满满的正能量。

她从外地回到家一年多因病去世。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我深深的抱憾,不是因为没有好好的告别,因为她很年轻,因为还不应该是她和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候,不应该是我和她告别的时候。她还有那么多的梦想希望,她心里还有那么高的热情,她还那么热爱这个世界。

这后半部分是我以前没有读过的,从字里行间,我能感受到她内心的热度。可是回到家,她又回到那个环境和模式中。她是旧式家庭走出来的,很多传统中不健康的思想束缚她。她一直想做父亲身后的那个女人,她甘愿当绿叶来衬托红花。所以哪怕有些成绩是她的,她也愿意往父亲的脸上贴金。我想,她的人生之所以到这里止步了,是因为,她的脚走出去了,她的心还在牢笼中!禁锢在那个冷漠自私和虚伪包围的世界里。

合上日记,我沉默了。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生。充满遗憾,也充满了未知,挑战和希望。悲剧中绽放着惊艳的花朵,喜剧里饱含着苦涩的眼泪。

我想对妈妈说:“从今后,您的世界归于平静,愿您安息!,愿您的灵魂在天堂欣享和平阳光!”

妈妈给我留下两本日记,一个是我刚刚合上的这本,还有一本我差点忘记了,是她给我手抄的一本《莱蒙托夫诗选》。包括书的前言,和每首诗下面的繁复的注脚,都一丝不苟的写上。那是我初中时老师借给我的书,好几本来不及看,妈妈就帮我抄录下其中的一本。

至此,我找出那本日记,把两本日记放在一起,好好保存。

阳光总在风雨后,我轻抚着那本曾让我伤心不已的日记,对她说:“妈妈,您把我保护得太好了,您早该和我聊聊,让我了解一下真实的生活,也能更多的了解您。好了,这本日记,就当您向我倾诉的委屈,也是向我传递的信息。我懂您了,我想告诉您,之前我理解错了,我以为您对生活妥协对生命放弃了。我现在想对您说,牺牲的战士不是战败者,是胜利者。他为捍卫自己的追求和信念付出一切,他没有背叛自己的初衷,守护与努力,鞠躬尽瘁。我懂了,我唯求您原谅,我懂得太晚,没有更多的为您分担,和更好的爱护您。我现在懂得了,一个人要努力,要强大,才能更好的爱护自己的亲人,自己所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您释然吧,我的心也能释然了。”

我抚着另一本日记,对她说:“妈妈,那个灰幕散去了,我换了一个角度,也看到了您的另一面。我的心中洒满新的阳光。谢谢您对我的爱,我感恩您对我的爱。让我选取诗集中的一段读给您听,您来自大海边,那么我就把这首《帆》送给您。”

蔚蓝的海面雾霭茫茫,

孤独的帆儿闪着白光!

它到遥远的地方寻求什么,

它把什么抛在故乡?

呼啸的海风翻卷着波浪,

桅杆弓着身子嘎吱作响......

唉!它不是要寻找幸福,

也不是远避幸福的乐疆。

下面涌着清澈的碧流,

上面洒着金色的阳光.....

不安分的帆儿却祈求风暴,

仿佛风暴里才有宁静之邦!

妈妈,此刻,我相信您已穿越风暴,来到宁静之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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