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後 白晝即將謝幕
車窗之外 此刻呼嘯而過
——命運的火車
一位穿著紅棉衣的小女孩坐在綠皮火車上,正在駛向她的命運。她還不知道她的媽媽正在死去。
時光之中,一個女人正在死去,一個人正在死去,我們所有的人難道不都是正在死去?所有的畫面難道不都是正在消逝之中?
所有的人,我們的命運都一樣。
十歲那年的冬天,和每一年的冬天都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那是止若與母親相見的最後一個冬天。
為了看到母親,止若和外婆坐了一整天的火車。
止若靠窗而坐,她的對面坐位上坐著一位放寒假回家的大哥哥。
大哥哥問止若:“你和外婆去哪兒?”
“媽媽生病了在醫院,我們去看她。”
“你媽媽得了什麼病呢?”
“白血病。”止若的回答那麼平靜,成熟的不像一個孩子。
聽了止若的回答,大哥哥愣了一會說道:“這個病治不好,你知道嗎?”
“不知道……”
止若把臉貼在車窗上,往車窗上呵氣,白濛濛的霧氣令車窗變得越來越模糊,如同止若的眼睛。
外婆伸過手,把止若摟在懷裡。
在外婆的懷抱裡,小女孩露出一雙純淨無暇的大眼睛,這雙大眼睛映照著對面的大哥哥的眼睛,
連結著人類最深的情感,憐憫;
面對著我們共同的命運,同情。
腊月的江北,嚴寒。
火車到達目的地時,已是黃昏。
“馬上就要看到媽媽了。”外婆對止若說。
止若看了一眼外婆,什麼也沒有說。火車上那位大哥哥說過的話從止若的心頭浮現。止若輕輕地跺著自己的腳,小腳快要凍僵了,而從火車站趕往醫院的路還很遠很遠。
黃昏的站台,一個小女孩拉著外婆的手,去看望自己的母親,但是大眼睛裡卻含滿了淚水。
這個敏感的孩子,什麼也不說,但是心裡什麼都知道。
母親躺在病床上,時日已經不多。止若站在病床前,從包裡取出一幅畫。
“媽媽。這是我畫的一幅畫,送給你。”
媽媽問:“畫的是誰啊?”
“李清照。”
“為什麼畫李清照?”
“因為覺得很像媽媽……”
小止若的話還沒有說完,母親就被悲痛給擊中了,再也無法繼續說下去了……
母親將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蜷縮進白色的床單之中,最後將床單全部拉起蓋住清瘦的臉龐。也許母親覺得,蓋住了悲傷的臉,就蓋住了離別,蓋住了死亡。
而這一幕,成為了止若看見母親的最後一幕。
病房裡還有五位與母親同樣身處絕境的病患,忽然之間沒有人再發出聲音,病房一片寂靜。
白床單下,只有母親無聲的抽泣。
為了不被悲傷擊倒,小止若悄悄地退出病房,一個人站在病房的門外;為了讓抽泣停下來,她將自己的背部緊緊地貼在牆壁上;為了不被淚水淹沒,她輕輕將頭仰起,讓淚水順著臉龐一直淌進脖頸……
如果沒有情感,母親的離去是否會變得輕鬆?
如果沒有情感,死亡是否會變得簡單?
如果沒有情感,離別是不是就不會這麼的痛楚?
人為什麼要有情感?
許多年前,有一個小女孩坐在一列綠皮火車上,她剛剛去看望了生病的媽媽,現在坐在回程的火車上,但是她還不知道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媽媽,她還沒有來得及与母親真正做告別。
然而,火車已經帶著小女孩駛向她的命運。
在時光的河流中,小女孩的一生要學習的主要功課就是生命中有許多東西無法挽留,也無須挽留:
例如時光、例如生命、例如愛戀、例如相聚……
母親去世了,一盞燈熄滅了。
然而,在這一個片刻,有多少生命正在消逝呢?
小女孩那麼傷痛,只因為那是她的母親。
許多年之後,止若還常常回到那列火車上,詢問坐在綠皮火車車廂裡的小女孩:
“止若,你還好嗎?”
小女孩的眼睛一直望著疾馳的窗外,她的心不在車上,也不在窗外,她的心在哪兒呢?
忽然之間,她出落成小小少女的模樣,一頭秀髮已初初長成。她抬起頭從容地回答我:
“我還好。這是我的命運,我喜歡我的旅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