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闻。有意而言,意尽而言止者,天下之至言也。盖有以一言而兴邦者,有三日言而不辍者。一言而兴邦不以为少而加之毫毛;三日言而不辍不以为多而损之一辞。古之言者,尽意而不求於言,信己而不役於人。三代之衰,学校废缺,圣人之道不明,而其所以犹贤於后世者。士未知有科举之利,故战国之际,其言语文章虽不能尽通於圣人,而皆卓然尽於可用,出於其意之所谓诚然者。自汉以来,世之儒者忘己以徇人,务为射策决科之学。其言虽不叛於圣人,而皆泛滥於辞章不适於用。臣常以为晁董公孙之流皆有科举之累,故言有浮於其意,而意有不尽於其言。今 陛下承百王之弊,立於极文之世,而以空言取天下之士,绳之以 法度,考之於有司。臣愚不肖诚恐天下之士不获自尽。故尝深思极虑,率其意之所欲言者为二十五篇。曰略、曰别、曰断。虽无足取者,而臣之区区以为。自始而行之以次至于终篇。既明其略而治其别,然 断之於终。庶几有益於当世。臣闻天下治乱皆有常势,是以天下虽乱而圣人以为无难者,其应之有术也。水旱盗贼,人民流离,是安之而已也;乱臣割据、四分五裂,是伐之而已也;权臣专制,擅作威福,是诛之而已也;四夷交侵,边鄙不宁,是攘之而已也。凡此数者,其於害民蠹国为不浅矣。然其所以为害者有状。是故其所以救之者有方也。天下之患莫大於不知其然而然。不知其然而然者,是拱手而待乱也。国家无大兵革几百年矣。天下有治平之名而无治平之实;有可忧之势而无可忧之形。此其有未测者也。方今天下非有水旱盗贼,人民流离之祸,而咨嗟怨愤常若不安其生;非有乱臣割据,四分五裂之忧,而修养生息常若不足於用;非有权臣专制,擅自作威福之弊,而上下不交君臣不亲;非有四夷交侵,边鄙不宁之灾,而中国皇皇常有外忧。此臣之所以大惑也。今夫医之治病,切脉观色,听其声音,而知病之所由起。曰此寒也、此热也,或曰,此寒热之相搏也。及其他无不可为者。今且有人怳然而不乐。问其所苦且不能自言,则其受病有深而不可测者矣。其言语饮食起居动作固无以异於常人,此庸医之所以为无足忧,而扁鹊仓公之所望而惊也。其病之所由起者深,则其所以治之者,固非鲁莽因循苟且之所能去也。而天下之士,方且掇拾三代之遗文,补葺汉唐之故事,以为区区之论可以济世不已疎乎。方今之士,苟不能涤荡振刷而卓然有所立,未见其可也。臣尝观西汉之衰,其君皆非有暴鸷淫虐之行,特以怠惰驰废,溺于宴安,畏基月之劳而忘千载之患。是以日趋于亡而不自知也。夫君者,天也。仲尼赞易,称天之德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由此观之,天之所以刚健而不屈者,以其动而不息也。惟其动而不息,是以万物杂然,各得其职而不乱。其光为日月;其文为星辰;其威为雷霆;其泽为雨露。皆生於动者也。使天下而不知动,则其块然者将腐坏而不能自持,况能以御万物哉。苟天子一日 然奋其刚健之威,使天下明知人主欲有所立,则智者愿效其谋,勇者乐致其死。纵横颠倒无所施而不可苟。人主不先自断於中,群臣虽有伊、吕、稷、契无如之何。故臣特以人主自断而欲有所立为先而后论所以为立之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