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拜读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是在大学时。当时使劲也没看进去,自然是没看懂的。20多年过去了,看了《百年孤独》的内容简介,不觉莞尔,马尔克斯是深味孤独的境界啊。其实我们早在孤独的滋味里了,人世间的其他欢聚,都只是麻醉孤独滋味的美酒罢了。
还在地上爬的婴幼时期,妈妈要回娘家一下,把我寄放在我应该叫“婆”的女人家中,央她代为照看一下。本来人家是把我放在屋里某处的,但我后来竟然爬了出来,下了不高的台阶,在一下雨就成泥地的院子里乱爬,被发现后抱了回去。“婆”在将沾着泥的我还给妈妈时,顺便说了我的不让人省心。这些我模模糊糊是记得的。回到妈妈的怀抱里,一个人爬泥地的孤单就被疗救了,但那印痕一直悄悄在记忆稚嫩的开始处。
快四岁的某一天,爸爸妈妈忙着给爷爷过三年[1]。大人们有的头上戴着孝布,来回穿梭,忙忙碌碌。门前街道上是张挂着的电影银幕,银幕前是等着放电影的喧闹的大人、小孩儿。我也来回穿梭着,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一种淡淡的忧伤味儿的孤单在我心里。后来一个堂姑一把拉住我,给我了一个夹着菜的馒头,才把我拽回实在的感受里。“哦,原来我一整天都没吃饭呢。”
再大些,我们家搬到了靠西的一棵老槐树边。一天,离家只有几百步的街上又放电影了,听说名字叫《画皮》。一吃完晚饭,拐过老槐树,一个人儿就随着路上三三五五的人们去看电影了。看电影的人可不少呢,我都挤不到前面去,好在稍微再靠后点,站着也是能看清楚的。有几处画面,我都是闭着眼睛在别人的惊叫声中捱过去的。电影看完了,大家纷纷各回各家。我明明在银幕最远处站着的,一扭头就可以比同方向的人更快回家,可走着走着,不知怎么我成了最慢的那一个,路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背后仿佛被一股冷气一直追着,赶紧跑回家,推开门,关上,跑回厦子房。同屋里爸妈已经睡着了,我躲在小床上的被子里使劲闭上眼睛,心里怕得要命。
记不清几岁的时候,妈妈让哥哥摘完院子里所有豆子杆儿的叶子,也让哥哥好好照看我。那些豆子杆儿都快堆成小山了,是从地里砍回来放在院子里的,摘掉叶子后晒干,方便打豆子的。哥哥答应得好好的。等妈妈一出门,他就瞪着眼对我说:“你不许出去,把这些豆子叶儿摘完,等我回来,你要是摘不完,小心我打死你。”他也一溜烟儿出门去了,还把大门从外面关上。我听话地摘着叶子,心里特别害怕,想哭又不敢哭,想逃出去,家里的大门又打不开。家里就我一个人,似乎什么声响都没有,猛一抬头,吓一大跳,“怎么突然有个人啊?”仔细一看,原来只是瘦长型的靠在墙上的粮食口袋。
第一个小学五年级,不会跟同班普遍比我大一两岁的女生们相处,常常被“特别对待”。当我的花布书包不知被谁扔在地上,上面还有大大的脏脚印,我羞辱又伤心的眼泪是流了好久的。那是妈妈踏缝纫机拼碎布头拼了好久才给我做好的花布书包。这个五年级快结束的时候,校长专门来教室叫我出来:“你年纪比大家都小,你还是留级吧。”当时考了好像是班里最后吧,那是我漫长学习生涯中唯一的一次。
后来渐渐变得勇敢,似乎也学会了保护自己,有开心的可以玩在一起的三五朋友,笑的时候依旧是开朗奔放的笑,但终究是产生了些戒心,只在自认为安全的路途上认真地前行。
初二了,第一次有了喜欢的男生,那种突然就萌生的情愫,让我从未有过的欢喜,也让我无所适从。远远看见他走进教室,走向第一组倒数第二排他的座位,也是走向第一组倒数第一排的我,心跳得都快蹦出来了,赶紧低下头,紧张害羞得要命,用余光看着他背对前排他的同桌,面朝我走进去,再坐到他的座位上,然后偷偷又贪婪地看着他穿着蓝西装的背影。这一幕我从未忘过,我把最美最害羞的脸红都留到那段时光里了。
第一次给他写情书,也收到别人替他“丢”到我课桌上的回信。那回信叠成了相思叶,是的,相思叶,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将信纸叠得那么美,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信纸叠成那样叫“相思叶”。我们在一个班里,却从不敢将彼此的喜欢公之于众,只是用书信或小纸条传递着挂念。我让他帮我画画,画的什么都忘了。他偷偷把画藏在我的文具盒里。我一打开文具盒,看见有烟冒出来,扑鼻的气息呛到了我,竟还夹杂着腊梅的香味。他对着我的文具盒喷了多少烟啊,却也不忘给里面放上几朵我喜欢的黄色的腊梅花。我有点懵,又有些开心。他则在后面偷偷地笑吧。后来,我们之间有了误会,渐行渐远。他似乎借着和其他有心思女生的暧昧来气我,而我则洒脱地投入我的学习。
我们仿佛站在桥的两端,又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我孤单地沉浮在对他的喜欢里。初二结束的时候,他就辍学去打工了。我以为我已经忘了他。初三一次运动会的时候,本来准备起跑的我突然呆住了,他坐在围观的凳子上在看我,腿脚突然发软,自是输了比赛。后来在高一的时候,我们又建立了书信联系,他在遥远的库尔勒打工。每月的航空快件,成了我心底偷偷的快乐。他的字写得俊朗而阳刚。我把他的信一封封全保存了起来。高二的某一天,妈妈发现了,告诉我:不能早恋,要好好学习;然后交代我把信全烧了,不要再联系了。我心里很难过,那一刻的无奈伴随着深深的孤独。那信扔进灶火里的时候,我的高中时代就孤独得只剩学习了。他后来到学校,又到我家里都找过我,都没有碰上面。后来即使我上了大学,还常常想起他,常常在梦里回到初二,远远等着他的影踪。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一定把人生的第一次牵手只给他。这些我都没有办法告诉他。
再后来毕业,工作,正式谈恋爱,又失恋,辞职,考研,又谈恋爱,又失恋,又工作……,我在社会的大学里浮浮沉沉。通讯的工具从老式的手机,换传呼机,又换成小灵通,又换成老式手机,再数次换不同品牌的智能手机,联系的“朋友”,也换了又换,也会去参加同事、同学、亲戚、家人等各样的聚会,谈笑自若也好,推杯换盏也罢,却最终发现:内心的孤独永远只能被暂时遗忘,从未被真正消灭,也从未被真正理解。你幸福若在天堂也好,你不幸如坠深渊也罢,仰天大笑啊,哭天抢地啊,默默在心里欢喜啊,如祥林嫂一样用心絮絮诉说啊,你坚持想要活出自己啊,屡屡被现实打翻啊,真正承受这所有滋味的只有你自己。与真正的孤独相比,被误解时的百口莫辩又算什么呢?被欺骗时的孤立无援又算什么呢?连极致忙碌琐碎时的身心疲累都成了过眼云烟。
突然有一天,妈妈也离开了。看着那张静静的彻底睡着了的脸,那从心底里生出的荒芜和冰冷彻底吞没了我,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没有知觉地流着眼泪,麻木地完成送走她的每一个程序。她是这世界上我唯一可以拿生命去换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可是我永远没有妈妈了。妈妈走了,仿佛抽走了我浑身的热量,即使阳光明媚也无法融化掉我心底的悲凉。别人劝我说:“我父亲离开时,我也是这样。过几年就好了”, “你妈在轮椅上八年了,这样对她也是一种解脱。”可我知道,好的只是情绪。理智的回归,让我们终究还是回到了庸碌的烟火气里,重新又会笑了,甚至笑得比别人更畅意,可终是明白:心里确实有东西永远不见了,再也不会回来了。突然间,你觉得跟任何人都没必要生气了,自己安静而坚韧地生活下去就好了,直至生命的尽头,再去与生命中最初的爱重逢。
或许有人会说:“你这些经历都算什么啊?谁还没有些经历了?我经历过比你严重不知多少倍的故事!”而我只想说:你不懂我的孤单有多孤单。
仰望蓝天上团成团的温柔的白云,张开手臂,闭上眼,我还想去拥抱……
作者寄语:原创作品,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