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亲腊月二十一过生日,是一个听起来很吉利的岁数,满88,进89,再过一年就虚岁90了。我和姐姐照例从外地赶回老家,在本地工作的弟弟也暂时离开由他带队扶贫的乡村,大家相聚共同为老爷子庆生。所谓祝寿,不过是一起吃个饭,除了我们姐弟,还有部分孙辈及一、两个重孙辈。虽无排场,菜肴也并不丰盛,但老爷子非常高兴,对这种短暂的热闹十分受用。他在意的不是物质,给不给钱,买不买东西都无所谓,关键是要见到人,下一辈,下下一辈,再下一辈,他稀罕的是三世、乃至四世同堂的亲情!
老爷子的生日离除夕很近,他的春节时间虽不及寒假的学生,却是上班族的两倍。这十多天是他一年中最充实、最愉悦的时候。每天亲人满目,重孙绕膝,欢声笑语,不由得皱纹舒展,嘴角上扬,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
平日里,老父亲的常态好比鲁迅先生的一联诗,“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母亲去世后,屋内剩下他形单影只,接他到异地与子女同住,又不愿意。一个人窝在住了几十年的老宿舍里,晴看日出日落,雨听树吟竹啸,每日里卧室、客厅、厕所三点往返,基本与外界断了联系。山寺中的老僧尚有晨钟暮鼓相伴,老爷子除了与定时来做饭洗衣的保姆说几句话外,一天之内再无说话的机会。
在我看来,老爷子是寂寞孤独的,我会尽量抽时间回老家去陪他,每次时间虽然不长,但总可以与他共渡一些时光。慢慢的我发现,老人虽独处,精神上似乎并不孤寂。与之交谈,国际国内的大事无所不知,有些新闻连我这个天天刷手机的儿子都不知晓。他对当地的经济社会事项也颇为关心,有些评论往往一语中的。
老爷子自己给自己订了两份报纸,两、三种老年杂志。每天早晨沿街(原则是不过马路)步行30至40分钟,上午读书看报,下午看电视或者在阳台晒太阳。晚上很早就睡了,瞌睡少睡不着时,他的办法是背唐诗,两百首唐诗循环背诵,疲倦了自然就睡着了。
贾平凹先生有一本书,书名叫《生命是孤独的旅程》,其中有篇章专门谈孤独,说到“寂寞是寂寞者的身份证,孤独是孤独者的座右铭”。这个论断引人深思,一个独立的人,从精神层面讲,孤独与生俱来,终生相伴。少年在孤独中学会反思,认识世界;青年和中年在孤独中丰富精神家园;老了,孤独也不是凄凉的同义词,只要身体健康,仍然可以在静谧的时光之河中寻找一叶心灵的扁舟!
复旦的美女教授陈果,也在一本书里谈到孤独,她认为寂寞与孤独的区别,在于前者是精神的空虚,百无聊赖;而后者,思想充实的孤独是可以忍受的,甚至是高贵的。
如此看来,我家老爷子虽然孤独,并不空虚;其孤独虽不高贵,但可忍受。但愿老人家在这不虚不贵,可忍可耐的孤独中,平安的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