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件小事,总会换种方式偷偷回来找你

(一)

今天说一件暖心的小事吧。

它存在脑海里很久了,一直觉得这个现象很奇怪,但不知如何理解它。

人世太多异事,没法解释,因为它从不告诉你从哪儿来,却常带着暖人的力量,教我们活得更幸福。

它的名字叫做,报梦。

(二)

这是一个南方普通小镇,镇上有一片绿色的小池塘,旁边横着条窄路,路另一侧累着一片国营厂子家属区。

每天中午12点和下午5点半,号声响起,路尽头荡来“叮铃铃”的车铃声,震动越来越近,一辆辆自行车呼呼驶过,车轮碾过砂石,伴随熙熙攘攘的打招呼声。厂里的人下班了。

那里是她的家。

那天正是盛夏,10岁的她和葵放暑假在水塘边捞蝌蚪。细瘦的身躯晃荡在的确凉里,南方湿热的风嘻嘻跑过,调皮地从她脚底爬到后背,然后不见。水塘长满密密麻麻的水草。风吹过,深的绿,浅的绿,快的绿,慢的绿。

这一切,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她心底忽然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

她和葵都没说话,只是沿着小池塘走。白面绿底的布鞋,一深一浅踩在水边的绿草上。

(三)

快落山的太阳给大地刷上了一层淡淡阴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们身后来了一只小鸭子,浑身鹅黄色的细毛。

小鸭摇摇摆摆,吃力跟着她们,嘴里发出尖细的声音。

她和葵还是无声地走着。

为什么她们不停下来,为什么还不回家?她身体里有另一个声音在问。

小鸭扑腾着小翅膀跟得很急,失去平衡在草里翻滚了几下,却很顽固地跟着。

她停下来,回头。小鸭也停下,黑豆一样亮亮的小眼睛望着她俩。

她蹲下来,静静凝视它几秒。鸭子扑腾着站到她的白布鞋上,啄起了她的脚丫。

葵伸手摸它,鸭子眯起眼睛嘎嘎嘎,清脆急促,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她有种惊异的感觉,看鸭子,看葵,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像自己的灵魂离开了这具躯体,正在跳出来看着这一幕。

太阳一点一点下坠,很快沉了下去,云的尽头激起一层深深浅浅的红晕。

左边是葵,右边是她,中间是小鸭子,她们就着小鸭的步伐,走着,往家的方向。

“走了好远,终于要到家了。”

小鸭忽然开口说了句人话。

声音如此熟悉。像颗石头,击中了最黑暗的那口深潭。

那是小晴的声音,她童年最好的朋友。

                                           (四)

她的心揪着,喊出了一句无声的尖叫。

猛睁开眼睛,一身冷汗,身体和魂魄终于合二为一。

原来是一场梦。

她记起那段岁月。她,葵和晴是儿时最好的朋友。晴是三个里年纪最大的,活泛、喜欢喊人,嘴巴热闹。

晴是她的救命恩人,有一次她给自己养的小鱼捞虫子吃,掉进一口深不见底的臭水粪池里。慌乱中,晴找来一根粗木棍,硬是把她拖了出来。晴领着哭得稀里哗啦,满身污垢的她到池塘边,用水帮她把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里的粪垢一点点搓洗掉。

夏天,她们仨最爱围在在水塘边捡雨花石、钓鱼、挖蚯蚓,捞蝌蚪。

有一次,晴用低低的声音说,这些黑黑的玩意并不都是蝌蚪,好多是“螺丝鬼”变的。(“螺丝鬼”是南方流传的一种水鬼名称,生活于水中,最喜欢在夏天把人入水淹死)

她和葵看着碗里密密麻麻的蝌蚪,有点害怕。

“把它们放了吧。”葵胆子最小。

“没事,我知道怎么区别鬼和蝌蚪。”晴一把从水里捞了几只,然后微微张开手掌,“看,等一小会。有些会自己蹦回水里面,这就是水鬼。其余就是真正的蝌蚪。”

“你怎么知道?”她问。

“鬼很聪明,知道怎么回去。真正的蝌蚪是很笨的。”晴的眼睛里闪着得意的光。

那是她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像昨天一样真实,又像梦一样遥远。

有一天,晴不见了。

那天下午放学,厂门口围了很多人。人缝里,她瞥见晴的妈妈披头散发,对着池塘,弯着背双手撑在大腿上,声嘶力竭叫喊着晴的乳名,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声。旁边有几个男人穿着黑色的橡胶衣服,还湿漉漉滴着水珠。地上堆着捕鱼的两张大网,网眼沾满黑黑绿绿的叶子。

后来,孩子们被禁止接近那口池塘。

再后来,池塘被垃圾和黄土填满了,上面盖起了新的房子。

建房之前人们杀了一头黄牛,她看见死去的黄牛倒在地上,大人将它的皮慢慢剥下来。“把肉留给土地神吃”,他们说。

再后来,她离开了那里。

(五)

“走了好远,终于要到家了。”

黑暗中,晴的声音像潮水的余波,一遍一遍传来。

小鸭黑亮亮的眼睛。

“回家了就好。”

黑暗里,她捂着脸,哭了。

(六)

人生每个阶段就像一个个气泡,里面装着一个独立的世界。

新的地方、新的人、新的梦想、新的生活方式。

梦,常常就像一根针,刺穿时间结好的厚厚隔膜,将过去带到现在。

或许,梦,是人这种生物潜意识顽固抵抗遗忘的一种方式吧。

沉重和轻松,清晰和混沌,和谐地在梦中共存。

时间是冷漠的,但每件小事,总会换种方式偷偷回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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