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浅水静流
第三十七章 周洁
/像锁在一起的一条铁链
/2017年12月6日 晚上 衡阳
这一两天我都在怀疑, 为什么二人组对我提出的要求都没有严词拒绝? 第一次我提出去散步, 走后山那边,他们没有严词拒绝; 第二次今天中午, 我又提出去散步, 走前门大街那边, 他们也没有严词拒绝; 第三次今天晚上, 下这么大的雨, 我提出去买卫生巾, 他们同样没有严词拒绝。都知道他们是受过训练的专业人士, 拥有深不可测的防范意识, 对于我这样一个被严密监控的对象, 提出这一系列的特殊要求, 如果一点蛛丝马迹都辨析不出来, 那他们还有什么特别优秀的才能值得他们的上司信任?
而且他们对我的看管也似乎比从前疏忽了些。 那天资月的前男友来送水, 伤疤目光如炬盯着我和资月的前男友,任凭我和资月的前男友在他面前做戏, 一把老手的他, 难道就一点做戏的影子也看不出来? 而假如说被他看出来了, 看出一些门道来了, 他隐而不发又是为什么呢? 还有那天下午, 我和资月的前男友在房间里相互发微信, 他们怎么就一点察觉也没有呢? 门是敞开着的,虽说我用的是静音, 但我相信像他们这样精于布控的专业人士, 必定有办法有门路观察得到我的一举一动, 只不过我自己没有觉察到, 像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而已。 可是既然察觉到了我那天下午不同寻常的举动(我相信那天下午我在收到资月前男友的微信时,表情上肯定与平常有所不同。), 为什么他们不采取措施对我加以拷问和惩戒? 他们这样做又到底是出于什么秘而不宣的隐情呢?
唯一可以解释得通的, 在我最后想来, 是他们太过工于心计。 他们是在将计就计,是在瞒天过海,然后引蛇出洞, 然后一举擒获。 他们看出来我在暗中策划逃跑, 而与我暗通款曲、 秘密接头与联络的人, 必定是骆雁玲她们无疑。 只有利用我把躲藏在暗处的骆雁玲引出来,他们才有机会一举把我们全部抓获。 他们非常相信自己的实力, 因为他们是经过专门训练的专业人士, 而我们则不过是一些女流之辈, 两相对比之下双方太过实力悬殊, 在他们看来, 搞定我们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二人组才会对我的所作所为不以为然,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其实他们是在陪我演戏而已。
就在几十秒钟之前, 我行走在漫天的雨水里, 我的脑子里还充斥着这么些令我颇为费解的谜团。 我的脑袋被这些东西搅扰得像装满了一锅粘粘的浆糊,乱糟糟, 乱轰轰, 使得我对接下来在二人组眼皮底下进行的逃跑行动, 都有些举棋不定和犹犹豫豫。 但是, 当我从手机上看到八点零一分的时间, 而伤疤与此同时在向男店主提出购买香烟,我的内心突然变得无比坚定, 脑子里的那些乱麻一样的东西刹那间烟消云散, 就像被这冰凉的雨水彻底清洗过了一样。 我看准了这一难得的时机, 异常迅速地扔掉手中的伞,扔掉手中的卫生巾, 奋力朝那个亮着桔黄色灯光的联接口奔跑而去, 就好像那里存在着那么一个容我脱逃而去的出口一样。
我认定前面那个联接口就是我逃出生天的出口, 我心中再没有其他任何杂念。 我只管朝着它飞奔而去。我不去理会二人组这个时候会去干什么, 会在想什么, 还要不要那包烟? 还要不要他们手中的伞? 需不需要慎重考虑一下我飞奔而去的前方是否设有伏兵? 还需不需要呼叫他们的总部请求增派人手?这些都不是我去想的, 不应该是我去想的。 我只想着怎么以最快的速度,不被二人组追上的速度赶到我与骆雁玲他们约定的地点。 这才是我眼下最为紧迫的任务, 我需要全力以赴!
奇怪! 原本以为寒冷无比的雨, 现在落在我头上, 我脸上, 我身上, 与我发生亲密接触, 我却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它的冷, 我没有这种感觉! 我得到的是另外的, 完全不同的感觉。 我觉得新鲜、 刺激、 鲜活以及自由自在。 可能是被禁锢得太久的缘故, 我想, 像一尾鱼,或者一只鸟, 陡然之间从一个封闭的空间, 纵身一跃来到另外一个敞开的空间, 我内心根本感觉不到冷的存在, 我满脑子的兴奋异常逼得冷没有存在的空间。
但我还是有点兴奋过头, 在跨越那个联接口的时候, 我差点跌倒。 不知道是不是地面上有砖头,或者联接口有一道土坎, 我都没往地面上看, 我只管抬眼望着前方, 望着雨雾中桔黄的灯光。 幸好我只是踉跄了一下, 没有跌倒, 跌倒了我的速度就会被严重减慢, 就很有可能被身后的二人组一举赶上。我迅速调整好身体的重心, 继续以我自己都认为不可能的快速向前飞奔。 已经过了联接口, 接着就是横跨眼前的这条新修的公路。 路面上很干净, 没有车, 没有其他人,没有任何阻挡, 如果硬要说有阻挡, 那就只有高高的路灯投射下来的桔黄色的灯光。 而我完全不惧这灯光的阻挡, 我视它如无物, 快速穿越其中, 双眼在寻找通向山顶的入口。
我记得那个入口在眼前这条公路的对面, 但不是正对面, 还要往前方大概一百米的样子。 哦! 这一百米对我来说又是一道考验。从那个店子到联接口是第一道考验, 我通过了, 而且没有被后面的二人组追赶上。 这值得庆幸! 现在是第二道考验, 我没有选择,我只能奋力奔跑。 曾经我不是跑过百米比赛吗?那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 应该是很久以前读书的时候。 眼下这个一百米和以前那个一百米, 应该没有什么两样。
我找到了上山的入口, 跑到了上山的入口处。 后面的二人组呢? 我回头瞄一眼, 也只是瞄一眼,再不敢去瞄第二眼。 茶壶盖跑在最前面, 快追上来了; 伤疤在后面, 移动着肥胖的身躯。 很奇怪, 这一次茶壶盖的反应竟然要比伤疤还快! 他一看到我飞奔而逃, 即刻跟了上来,所以跑在伤疤的前面。 但也许不止反应快这一个原因, 还有可能是伤疤因为身体肥胖跑得慢这第二个原因, 才致使伤疤被远远地落在后面。
我不去纠结他们两个谁快谁慢到底因为什么, 我得尽快上山。 接下来的第三道考验对我来说最为关键,如果被二人组赶上那就是前功尽弃! 脚下的路幸好不是山上原始的泥土路, 而是耐火砖铺就的人行道。 我穿着运动鞋的双脚踏在无比坚实的耐火砖上, 它们给我的全身以有力的支撑,使得我一点也不用担心会踉跄摔倒或滑倒。 但是即使这样, 上山还是令我感到有些气喘, 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我才感觉到这第三道关口比之前两道远为艰辛与艰难。 我感到双腿变沉, 速度因此减慢。 我不知道后面的二人组会不会和我一样, 会不会像我一样感到双腿犹如灌了铅, 而且气喘吁吁? 但眼看着茶壶盖离我越来越近, 越来越向我逼近, 我猜测他应该不会像我一样, 即使有也不会像我这样严重,因为我都快听到他在我后面追赶的脚步声了。
不对, 刚才还在我耳边响着的茶壶盖在我后面奔跑的脚步声, 现在突然之间不见了。 这越来越逼近的脚步声令我感到无比的恐惧和惊慌,我的心都快要从我的体内跳出来, 现在突然之间停止了, 或者消失了! 这是为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我忍不住停了下来, 也不得不停下来, 因为我实在是跑不动了。 我弯着腰俯趴在这里, 在上山道路的中间,扭过头去往身后偷偷地看, 同时做好准备, 万一情形不对, 即刻再往前面继续奔跑。
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茶壶盖站在那里不动了。 他不再奔跑了。 脸不是对着我, 而是往他身后看。他身后还有人, 一个男人的身影, 穿着雨衣, 隔着雨帘, 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甚至分不清这个陌生人到底是属于哪一边? 是我和骆雁玲这一边的人, 还是二人组他们的增援同伙?我不知道他是谁, 他不是资月的前男友, 资月的前男友我认得出来。 我心中巨大的不确定一时间令我感到全然不知所措。
不一会, 我看到从山下再上来一个身影, 这一次是一个女的身影。 从她走路的身姿我判断是一个女的身影。她快速地向山上移动, 跌跌撞撞的, 一点不像我刚才奔跑时那样, 我奔跑上山的步伐我认为还是很矫健。 她穿着雨衣, 向我跑过来, 越过陌生男人, 越过茶壶盖, 向着我而来。我看清了, 到了我跟前, 她把雨衣的帽子往后面掀开, 让我面对一张我再也熟悉不过的脸。 是骆雁玲! 原来她是骆雁玲! 从我面前消失了十多天的骆雁玲! 谁能想到,我俩的再一次重逢, 竟然是这样一副倍感离奇的场面?
她想抱住我, 但是且慢。 我的眼前还有这样一个令我深恶痛绝的茶壶盖。 现在我知道山下那个陌生男子是我们这边的人了,看他手里拿着一根金属棒一类的物件, 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我知道我复仇的时机到了。 无论如何, 我要复仇, 我要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爪牙一样的茶壶盖。 我腰上的痛感这个时候无比的鲜活起来。它提醒着我, 刺激着我, 无论如何, 不能放过眼前这个已陷入我们囚笼的茶壶盖。 他曾经那么残暴地对待过我, 欺负过我, 现在, 我必须以牙还牙, 以暴制暴!
他在我们面前跪倒了! 这个没用的东西! 还是个男人吗? 我一介女流, 在你们两个男人的胁持下,都不曾跪倒过! 我只是向你们苦苦求饶过。 现在你也向我们求饶, 双腿跪在雨水里向我们求饶! 但是我能放过你吗? 你们那时放过我吗? 你对着我的腰痛击, 把我当成一个沙袋,任凭我怎么哭喊, 任凭我怎么求饶, 你停止过吗? 你放手过吗? 你没有, 你痛击了一次, 还要痛击第二次, 还在一旁面目狰狞地笑! 那么, 到了现在,轮到我了,轮到我成了支配者了, 轮到我成为规则的制定者了, 那么对不起, 我也要任性一次, 我也要为所欲一次!
我累了, 实在是太累了, 手和腿都很累, 特别是我的腿, 刚才跑上山时, 就沉重得像灌了铅,现在再经过这一顿猛踹和猛踢, 我哪能不累? 我几乎要倒下去。 幸亏骆雁玲跑过来, 把我扶住, 把我一把抱住, 我才没有瘫倒在地。 她抱着我哭, 她哭我也哭。 原本我不想哭, 我只觉得很兴奋, 我没想哭, 但是看到她不停地哭, 我只好也陪着她哭。
后来再加入一个人, 又是一个女的, 加入我和骆雁玲之间。 无须多说, 她必定是资月。 除了她还会有谁呢? 我已经知道她们两个在一起, 既然骆雁玲来了, 她怎么可能不来? 我们三个人抱在了一起, 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不想分开。
最后, 还是资月她先回过神来, 对我和骆雁玲说, 得走了, 不能在这里继续哭下去, 得赶快离开这里, 不单单是因为天在下雨, 而且因为时间紧迫,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们得提防追兵, 她说, 我们身后还有追兵, 正从各个方向赶来, 我们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的境地。
她领着我和骆雁玲往山上跑。 我的手被骆雁玲牵着, 而骆雁玲的手又被资月牵着, 三个人就像锁在一起的一条铁链一样。走在最前面的我看到是资月的前男友, 他的身姿我已经记得很清楚。再之后是那个陌生男子, 我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 他们还没有把他介绍给我。 但是这无所谓。 我知道他是我们这边的人, 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人, 对我来说,这就已经足够。
雨势渐小。 我们这一行五人, 冒着这淅淅沥沥的夜雨翻过山顶。 现在我身上多了一件雨衣, 是资月的前男友给我的。 我现在知道他的名字叫谢勇, 是骆雁玲悄悄告诉我的。 他从身上脱下来他的那件, 叫我穿上。 本来我说反正我的全身已经湿透,没必要把他的雨衣给我, 弄得他的一身也要被雨淋湿。 但是他坚持一定要我穿上, 说多一件雨衣披在身上, 既可以避雨, 也可以保暖。 盛情难却, 我只得穿上了。
我们再沿着下山的路往下走。 我问骆雁玲, 我们这是要去哪? 她说车子在这边的山脚下, 在一个停车场停着。我们这就是往那个停车场去, 然后坐车回谢勇的家。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 我们到了骆雁玲所说的谢勇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