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访徐先生

公元2022年的冬天，学校以我精神失常的名义要求我回家休息。我不休则已，一休就基本没再进过学校。临近过年，我天天晚睡晚起，自得其乐。难得这天出了日头，我睡到了下午两点跟随姑姑和奶奶去茂名村里的拜了神通广大的天论公。这里其实是一户人家，打开大门，里面有一处鸡棚散出乡野的气息。一进门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跟姑姑打招呼，“嘿，来了啊”。远远的，我看到一个中年人坐在沙发上翘着脚，叼着烟，走近了听出他在和三两个人聊神佛的迁址问题。姑姑对我说那就是徐先生。

客厅的边上有一个茶色的桌子和配套的椅子，桌边便是供奉着的好几尊神佛，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天论公”，它能知生死，断未来。佛龛里传来微弱的声响，四处散发着红光。

徐先生见我姑姑来了，说，“你们先等一下哦。”我点点头。

在桌子和沙发的中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鱼缸，里面只养了一条大鱼，不知道什么品种。

轮到我们了，我坐在凳子上，近距离地端详了一下徐先生——他身高一米八五左右，脸型略长，眼睛偏小，面露红光，眉毛很浓，手腕处戴着一串佛珠。言行举止里透露出一种威信与无法否认的霸气。

“你啊你啊，你干了什么我都知道。上个礼拜我被你气的够呛，跟你姑姑说一定要让你过来挨骂。”我看着姑姑和奶奶笑了，一个是知心的笑，一个是谄媚的笑，我也跟着笑。

“还笑还笑，事情有多严重你不知道吗？”徐先生说。

“我上礼拜没怎么睡觉，都在研究读书熬夜，被学校那群傻缺喊回来了。”我说。

“你啊，想要当楼孙（闽南方言）。不行的，人要当诸葛亮，运筹帷幄。”我一时没听出他说的楼孙是谁，只知道他的意思是你不要着急，不要祸害自己。

“楼孙就是这样嘞，你看他最后能活得好吗？”

我没有笑，这回笑的是徐先生。我在想：诸葛亮难道不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两杯茶过后，大家不再说些奶奶听不懂的话。

“你是不是最近总睡不好，半夜起来就睡不着，经常赶厕所吧。”

我心下一惊，说，“对，对对，你说的都没错。被那群鸡巴人害的。”

“我说的当然是对了，愚才啊愚才，你一过来我就知道你想问什么了。”姑姑在旁边附和，徐先生可是很厉害的，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来来来，过来这边坐着。你属什么？哪年生的？”

“我属猴，元公2004年生。”

“你就是那只猴子哦。”他说着弹掉烟灰。

那不多啊迷拉多西法，他禁闭双眼念起咒语，一只手按在一叠黄色的符纸上。

“你知道他们都叫我什么，叫我徐仙，说我不是人。”

“我觉得我应该是孙悟空，经历过劫难也就能成佛了。”

他看着空中一处说，“刚才文殊菩萨过来了。”

“祂说什么，徐仙？”

“徐仙不在了。”

姑姑在旁边耳语，“要叫天论公”。

“你这只猴子啊，是猕猴，一只猕猴。你按我说的做就变成金猴了。”天论公吐出一口烟笑着说。

那不多啊迷拉多西法，“你要懂得体贴你的父母，怎么可以那么粗鲁，骂天骂地，这都逆天了怎么成事？”

“这都是小事。”

“这是大事！”

祂举起手在空中左点一下，右点一下，左手抽烟，右手大拇指在其他手指上游走，看起来像是算卦。

“心，心供血不足。要多吃些鸡鸭补一下。”

祂手放在自己脑子上又放到脖子上接着是身上的心肝脾胃肾，说，“你喉咙有问题，已经要发炎了，不要再唱歌大喊大叫了。”我略略震惊，他能知道我元旦时引吭高歌。

“花钱不要大手大脚。”祂又说中了。

“你啊，吃一些药，不是说你是精神病，这是为了让你好睡觉。休息好了就去读书，好好读书。天论公刚才跟我说你是明年的状元。”

“我现在已经写了有十万字的文章了。”

“没有用，你得有大学的文凭和背景你讲的话别人才愿意听啊，像那个林边镇的黑狗达他爸把他小时候写的东西都收起来，到他毕业了才发表，后来政府都拨款给他翻楼。”

“我想帮同学摆脱困难，帮社会向前进步。”

“你想的太大太远了，人这一辈子要是能让自己出息，让祖庙里的祖宗脸上有光，让同村同镇的人一起享福，就是大坎懒（闽南方言：很厉害）了。你想要改变人的想法，让社会向好发展这说明你心善，但这些东西都不是你现在也考虑的，你才十八岁，二十岁都不到心里已经想到很后边了。”

我向奶奶耳语，“徐仙说我六十岁了。”

徐仙怒拍桌，“什么六十岁，五百岁了！”我想，孙猴子正是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才这么苦。

……

“你啊，好好休息好好学习，其他乱七八糟的书不要看了，然后要孝顺。”

我看到奶奶往旁边桌上放了两百块钱。

姑姑跟我说，徐仙厉害是因为他从来不收别人钱没有功利心，大家都是感激他才放些钱。

“你要是又干些蠢事，你眼睛附近就会感觉难受，不要害怕那不是我要害你，是我在提醒你。”

姑姑跟我说，天论公很厉害的，你在哪里干什么祂想知道都能知道。

徐先生笑笑，拍下一张符纸，让我站过来，他从头到脚给我拍了一遍，时不时咳嗽几声，有时咳得很严重。

“这孩子邪气太重，也怪不了他难受。”

临走前，我向他道谢，他对我说，“你不用感谢我，你按天论公说的去做就是最大的报恩。”

楼孙楼孙，走出他的家（天论公庙），我后知后觉——他说的是鲁迅啊！

在车上我又因为些小事要怪罪母亲，此时两眼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紧绷感，我顿时战栗，把话咽回肚子里。回家的时候我想起祂的话，“女朋友的事情现在不要想，以后你去大城市会遇到好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