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远道求学,唯一不能适应的就是饮食。食堂的饭菜偏淡,对于一个吃惯咸重口味的我来说,饭菜是如此的难以下咽。渐渐地熟悉了清淡的口味,头一次回家,反而不适应家里的味道,每次都会提醒老妈盐放多了。
一次,和同学在学校食堂偶然间吃到姜,虽只是一小块姜,但那种熟悉的味道再次在口腔里漫延,感觉有些惊喜,十分亲切。
关于姜的记忆还得从小时候说起,有一件事记得特别深刻。在农村,傍晚时分,妇女会到菜地里摘一些晚饭所需要的食材,大部分是一些配料,葱、姜、辣椒之类。如果家里有几天没到集镇上买菜,就会选择摘一些季节蔬菜,比如豆角、青菜、白菜,加上前几天买的咸卤小带鱼,再捡三两个前几天母鸡下的蛋,炒盘鸡蛋,一家人也能围坐一起其乐融融地享受着美食;如果时间有限,可以考虑白面条,则可能会看到这样一个场景:男人左手搭着肩上锄头,锄头前挂着小竹篮,右手牵着自家小孩朝着位于半山坡的地走去。他们这是干嘛去?家里灶台的砧板上放着从水缸取出来的腌制好的梅菜,现在就缺土豆。小孩天性好动,哪里能跟着男人规规矩矩地走着,不到3里距离,走了不到四分之一,就挣脱男人的大手,奔奔跳跳跑向前边。男人抡起锄头,一锄头下去,用力往后一提,大大小小的土豆破土而出,令人欢喜,男人抓着茎叶抖了抖,抖去一些土,接着又重新放在地里,而小孩提着小竹篮跟在后边,摘拾土豆。
那天傍晚,爷爷提着锄头,不知道要去哪?旁边跟着我和小我一岁的妹妹,爸爸妈妈采茶还未回来。夕阳西沉对面的山头,黄灿灿的余晖撒满这片山坡。
走过横切山坡的小路,山坡后豁然开朗,在树林有一片地势稍低的平地。平地上的茶树两端分别站着两个人,低着头,手心已经攥满了新鲜的茶叶,靠着拇指与食指仍旧快速采摘着。
“爹,娘。”我和妹妹异口同声开心地对着他们喊道。
小孩子的依赖心十分强烈,即使刚离开不到三小时,内心也会无比想念,一直盼望父母早点回来。
父母亲同时抬头,望向我们,母亲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跟爷爷来的。”妹妹边跑下坡边说道。
“我来挖几颗姜。寻思家里没人,就把他们带过来了。”爷爷解释道。
爷爷提着锄头,来到茶树旁的一块平整的地上。那片地整整齐齐地立着笔直的竹根姜,爷爷小心翼翼地刮去两旁的土,原来一株姜苗不是对应着一块根茎,而是一块根茎分支成好几块,像似手掌,而后这些分支后的根茎各自长出茎叶。出土后的姜散发着些微的辛辣以及淡淡的清香,表皮呈紫红色。爷爷将挖好后的姜整齐的放在一旁。
夕阳已完全落入山头,金灿的光辉消失了,此时还能看清眼前景物。这片茶树父母也采集了一遍,至少3天不会再来这块茶园。
当再次走回山坡,暮色已渐渐暗淡下来,周围的景物开始模糊,脚下的小路还算清楚。俩小孩各手里抓着一株竹根姜走在最前头,爷爷左手提着锄头,右手抓着竹根姜走在中间,母亲右手臂挂着装满茶叶的竹篮走在后边,父亲挑着担子跟在最后端,时而小跑时而慢走。从这儿望向村庄,村里已经亮起点点灯火。
回到家中,暮色完全降临。爷爷清洗着生姜,准备做最后一道菜;母亲洗漱,洗去一天的劳累;父亲没有和我们一起回家,而是挑着茶叶前往3公里外的茶厂。
清洗后的生姜干净白皙,切片切丝,轻松,干脆利落。
爷爷生着火,母亲刮了一大块已经凝固的猪油,等待着慢慢化开。油温差不多时,一股脑倒入已切好的芋头,快速翻炒,翻炒一段时间后,加了些盐、味精等调味品,再次翻炒之后,倒入清水,直至淹没芋头,盖上锅盖。母亲并不用看时间,总是凭感觉,再次掀开锅盖,水已经被烧得差不多,芋头也变得有些黏糊,翻炒几次后,母亲舐了锅铲边的汤汁,似乎觉得味道有些淡,又加些许的盐,此时再倒入姜丝,继续翻炒。用锅铲试了试芋头的硬度,以判断熟的程度。出锅了!热气腾腾的、香气扑鼻的芋头出锅了。
父亲回来了。将一头绑有蛇皮袋的扁担靠在门后,经过父亲身旁时,能够明显闻到一股刺鼻的酸臭味,大概是流汗蒸发后散发出来的味道。父亲只是简单地洗洗手,温水洗把脸就上桌吃饭了。
饭菜已全部上桌。母亲重新回到灶台,拿出依靠燃烧殆尽的柴火的余温热好的米酒给爷爷和父亲倒上半碗,这大概是父亲一天之中最幸福的时光吧。我已经饿得不行了,只顾着低头吃着饭,芋头表面有些滑,不容易夹住,我直接用筷子戳一块放到碗里。香甜黏糯的芋头配上清脆的姜丝,在我心中一直是家常菜里的一道美食。父亲喝着酒,跟爷爷、母亲谈起今天晚茶价格,听说今天又降价了。
这是我能寻找到最早有关姜的记忆。
后来,因为我和妹妹开始上学读书,我们举家搬到镇上。我们也失去跟着父母亲们到自家地或看或摘各类蔬菜的机会,开始每天到市场里买菜。
随着年龄的增大,爷爷渐渐老去。在成长与老去的这条路上,我跟爷爷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少,菜的姜丝是我们为数不多的交流。不知道从何时起,爷爷记忆力开始下降,常常夜里睡不着觉,在房间里踱步,嘴里念叨着什么。
大一暑假回家,夜里上厕所,我碰到爷爷在走廊里踱步。
“爷爷,我扶您回屋睡觉。”
爷爷好像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嘴里说着我不知道的事以及我没有听过的人名。
面对着躺在床上,目光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不停喃喃自语的爷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可以跟爷爷聊些什么,也不能一直夜深里陪着爷爷。熄灯回屋后,我有些担忧。
第二天,跟父亲提起这事,父亲说爷爷已经忘记了很多事,只记得一些父亲小时候的事。
寒假再次回家,突然发现爷爷房间已经空无一人,房间也被整理过。
母亲告诉我,爷爷在11月份的时候去世的。而选择不告诉我,是觉得没必要要我大老远跑回家一趟。
听到这个消息,我却显得很平静。似乎预料到这件事会发现一样,内心做好了准备。从有记忆起,就跟爷爷生活在一起,承袭了很多爷爷的习惯,有些已经印在骨子里,改不了了。
到现在,只要尝到菜里的姜,内心都会有种莫名的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