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若木槿
博士生论文答辩结束那天,福贵连夜回乡,拿着户口本和身份证去改了个听起来特有文化的名字,杨修文。
1.
杨修文博士生毕业时已年近而立,在某个科研单位找了份工作,期间谈了几个女朋友,终于在不惑之年和最后那个结了婚。
登记不久,杨修文带着媳妇儿回乡见爹娘;那阴暗逼仄、堆满旧物的小木屋招来媳妇儿满脸嫌弃,杨修文只觉失了脸面,便没再摆酒招待乡亲。
几年后在单位的分配下,杨修文以稍低于市场的房价在市里一小区中买了套房;又过两三年,儿子呱呱坠地。
自结婚后,本就极少回乡的杨修文过年都不再回去;他们小小一家要么是在市里的新房中过年,要么是去他岳父家过年;留他父母俩人在乡下小木屋冷冷清清吃年夜饭。
2.
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总容易出毛病;乡下地方医疗卫生条件不好,一次杨修文他母亲病危,他妹妹把老人家送去市里治疗;老人出院后暂时在他家住下了。
他家的房子不大,却也不太小;三室两厅,一间主卧、两间客房、一个客厅、一个餐厅;平常就住着他们一家三口,偶尔来客也能住下。
老人在乡下住惯了,院子里养着鸡鸭,也就不怎么注意地面卫生;杨修文他爸刚住下时会往地上吐痰,还吸烟;他媳妇自然不好向公婆说什么,就去说杨修文。
“爹,你别吸烟了咯!吸烟对身体不好!家里还有个小孩,不能让他吸二手烟啊!”杨修文站在他爸面前,皱着眉。
“我吸了这么多年也没死,能有什么事?”老人说着,却把烟息了。
他妈想要抱抱尚在襁褓中的孙子,他媳妇儿不让,他知道后,便去跟他妈说:“妈,你这一身脏死了,快去洗洗吧!”
他妈当时没说什么,去洗了澡,回来以后却跟他妹妹说,这儿子养大了不得了了,别的没学到,就学会了嫌爹妈脏。
两位老人没在他家住多久,养好病就回乡下去了;乡下的房子小、黑、不够卫生,但住着自在。
3.
时光荏苒,转眼,二十年过去了。
这二十年间,两位老人相继去世;杨修文他爹去的时候,若不是邻居刚好要点儿借东西,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被发现。
他爹的后事是妹妹和妹夫以及亲戚邻居帮着料理的,他孤身一人回来,没见着老人最后一面,上柱香就匆匆走了,说是工作忙;妹妹问他老婆孩子怎么没来,他说孩子要读书,老婆要带孩子。
现如今,孩子快大学毕业了;再过两年他也就到了退休年龄。
当初他读书到三十才毕业,家里便供他到三十岁;刚参加工作那几年工资也不多,结婚后,那点积蓄全拿去买房了;生活将将好转,孩子又出生。
孩子小时,奶粉玩具都是他能提供的最好的,这不是笔小钱;孩子一天天大了,吃穿之外,还要供他上学,尤其大学这几年,花钱如流水。
4.
儿子大学毕业那一年,他正好从单位退休。他和妻子两个人的退休资金一部分拿来自己用,一部分存着给儿子娶妻。
儿子从小吃穿用度不说最好,却也说不上一个“差”字;大学刚毕业那段日子,干的活不轻松不说,那点微薄的工资支撑不起父母给他提供的生活质量,他只好伸手向父母要钱。
“我不少同学都靠着父母给的关系去大企业上班了,就我,还在这小单位里累死累活。”父母给钱不够爽快,他便带着委屈的口吻说着类似的话。
杨修文无奈,看着儿子一点点挥霍光自己和妻子给他存的老婆本,俩人的吃穿用度更是进一步节省。
5.
几年后,儿子结婚,不能连套房都没有;可年老体衰的他去哪儿凑钱给儿子买房?
幸而,自家这套房子还住得下,地段也好。
只是儿子婚后不到一年,婆媳问题闹得这个家险些过不下去;他也不喜欢这个不体谅老人的媳妇儿,可他又深深知道,要陪儿子过一生的不是他们而是那个媳妇儿。
闹得最严重的一次,杨修文想过搬出去住,可是,还能搬去哪儿?
想着,他忽然想到乡里父母一直住着的那木屋,虽然乱了些,但妹妹这些年也不时会让儿女过去收拾,大约勉强能住。
6.
他妻子起初是不同意的,可妻子家也有个哥哥,父母的房子自然没他们的份儿;闹了几次,儿子都帮着自己媳妇儿,他妻子实在受不了便勉强同意跟着他回乡。
他们离开时,只带了些衣物;虽然一别几十年,小木屋除了老些、旧些却没什么别的变化;除了邻居不再是他住这儿时的那波人,一切都熟悉得他仿佛不曾离开过这片地方。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恍惚间勾起了他不少回忆;屋后那条小溪,是他儿时经常洗澡的,夏天,他在河中游泳,母亲在岸边洗衣;还有这条扁担,父亲每次出去干粗活儿总要带着它,那时家里穷,一家子就靠父亲扛着这扁担养活……
在角落里拿起柴火准备烧饭时,他忽然一阵鼻酸,眼睛被水雾填满。
时光流转中,命运之轮的转动一刻也不曾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