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好返程票,高铁准时开启,一路轻驰往前奔,车厢里旅客不多,气氛闲适。
看会儿手机,怕电不够,又息屏收入囊中,上次包里带的《浮生六记》没看完,遂翻出来浏览。
“咦?现在还有人喜欢看纸质书?佩服!”说话的邻座,是位身材高挑的中年女子,素颜短发,杏眼柳眉。
“呵呵,丫头为我买的,打发时间而已。”我抬头笑了笑说。
“喜欢看书好,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精神富贵着呢。再说了,喜欢看书的人比那些混社会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素质来。”她的声音轻轻的,还好听。
被她说得都不好意思了,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出我是个漆匠,索性丢下书,与她聊了起来。
“你是出差?”
“嗯,怎么判断出来的?”
“猜的呗,看你上车就背一小包。”她莞尔一笑。
“你也喜欢看书?”
“以前看,怀孕的时候没事就看书,现在为讨生活,一天到晚忙得头晕,哪有闲心看啦。早没那雅兴了。”她一扭头,短发灵动、洒脱。
“哦,那是,现在生活成本高,经济压力山大,车子房子票子,让人头晕得很,光一个孩子的成长就让人操心不尽,孩子听话还好,遇上孩子不听话,那心都得操碎了,哪还有闲心看书啊。”我随口道,因为我们都是陌生人,所以说话不用考虑太多。
“你几个孩子?”她放下手机,扭头看着我微笑,浅浅的。
“一个丫头,下半年读大三。你呢?”
“一个男孩。”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一个孩子,就操了我不少心。”
“那是,男孩子调皮,不受管束。”
“那倒不是,是我的人生经历与别人不一样。”她捋了捋脸颊的头发,将它压在耳朵后,那姿势挺好看。
看来有故事,我不说话,眼睛越过她的发髻看向窗外,听她轻轻的说。
“跟你简单说下,你别笑。我从出生到现在所经历的事。五岁时腿沟害疮,农村当时医疗条件差,没消炎药,父亲找人搞中药吃,那味儿太苦,为了想好,没办法,闭着眼睛喝,喝了约一水桶的量,总算保了一条腿。”
我没喝过中药,但从她微皱的眉眼里仿佛能体会到一点。
“六岁那年被一条吃草的牛吓着了,流鼻血,每天到夜里都流,没有止血药发现写字的墨子水可以止,我不知喝了多少。九岁脖子害了在医院住了好多天,十三岁另个腿上部又害了肿头,在家呆了一个月没上学。”
是的,害疮这个我也有体会,很厉害,小时候也经常害疮,母亲背着我跑十几里路去挂镇寻医问药。
“十六岁那年暑假,由感冒引起病毒性心肌炎又差点要了我的命,进医院时心速每分钟180,这一病改变了我的命运。下半年就是初三,医生要求在家休学一年,一年下来成绩挺好的我就没了兴趣上学。那时候我作文写得还好,老师总是在班上读。”说到这时,她的脸上有了红晕,好像还不好意思。
我笑了笑。
她接着说:“父母疼我,啥事也不让我做。可没过几年父母相继病世,我的天从此也就塌了下来,自此我成了没有爸妈的孩子,没人疼没人爱了。没过多久我就谈了对象,并很快结了婚,那时啥事不会做的我,在他家也不好呆,他妈天天都给脸色看。”
停下来,她喝了一口水继续:“后来怀孕了,有次因为干活,一不小心几个月的身孕被流产,躺在床上的我哭得稀里糊涂。第二年我跟他去了上海,挣了钱回来盖房子,村里人家家都盖了新楼,我是个要强的人,咱也不能输于人后,对吧。
那年又怀孕,孩子一岁时突然生病,去了省城长沙,还是没救回来,当时他还在上海。第二年我再次怀孕,生下了现在的孩子,生孩子时他都不在我身边,那种痛苦没人知道。自己又没妈妈陪,他妈儿媳多无所谓,唉!”说着说着,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难受,那就不说了吧。”我为她忧心起来,怕她情绪低落。
“没事,这不坐着也是坐着嘛,我们都是陌生人,这样说话没有顾虑,说出来心里舒服,也不怕你笑话,下车后我们就各奔东西,谁也不认识了。”
“是的,那我听你说。”对,她说的也蛮有道理,现在社会生活压力大,人有时候是需要释放心绪的,倾诉也是一种减压方式。
“后来,他干活出了一点小纰漏,身体受到伤害,为了不让他自卑,我忍下了一切,带着孩子拼命上班,家里家外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包着。除了放假,这么多年每天只休息几个小时,帮孩子也在县城买了房子和车子。
我心态好,不管去哪人家都说我还好,没显老。我没有朋友,也不怎么跟人拉家常,看到的都是我在做事,我也不知道我为啥要这样。唉,现在终于好了,孩子大了,我们也轻松点了。”
是的,她的精神状态很好,说话轻声细语,一个人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旅客朋友们,列车前方到站是长沙南站,有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做好下车准备,我们在长沙南站的停车时间是三分钟……”
“哟,到长沙了,这么快,我该下车了,真不好意思,絮絮叨叨地说了这半天,也不知道你烦不烦,呵呵。”她起身整理包裹,她略带歉意的笑很好看。
“不烦,不烦,也谢谢你的倾诉,把我都带进你的故事里去了。”
列车平稳停靠长沙南站,她向我挥了挥手“再见!”
“再见!祝你幸福!”
“谢谢。”她又笑了,一缕头发从耳际垂下来,她用手捋了捋。
车门打开,旅客们有序的慢慢出来,随着人流,她高挑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