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亮子,是在弟弟的婚礼上。三十出头的弟弟终于要结婚了,我千里迢迢的赶回家。
在饭店门口,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高的个子,敦实的体型,大幅度的晃动着怀里的婴儿,圆脸上溢满了笑。
“亮子”,我惊喜的叫。
“啊,姐,你回来了?”他迈着熟悉的八字步快快的迎上来,还是那熟悉的爽朗的笑。
“哇,孩子都这么大了?”我看向他怀里的小孩,长的白净漂亮。
“是啊,闺女,一岁两个月啦。”他笑的很是满足。
“听说你现在过得不错啊?自己当了老板,还娶了个漂亮媳妇。”这些都是听妈妈偶尔提到的。
“嘿嘿,还行吧。”他笑的憨厚而实诚。
典礼就要开始了,我们赶紧入席。他那熟悉的爽朗的笑,却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亮子是我小时候的小跟班。比我小六七岁,天天跟在屁股后面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
我们住一个屋场。所谓屋场相当于现在的院子。过去在乡下,大家依山而居,星星点点的房舍散落在山间。在临近水源,适合建房的平地,往往几家人合用一处宅基地,一溜的石墙瓦房,墙体相连,中有巷道相通,平时巷道的门关闭,各有大门出入。
早先一个屋场居住的常是一个家族的人。我们这一个屋场住了四家,竟是三个不同的姓。我们家住东头,亮子家住西头。多的时候,整个屋场有二十多口人,七八个小孩子,结伴上学,上山放牛,下河摸鱼,虽然物质贫乏,倒也欢乐多多。
亮子是个苦孩子。亮子的爸爸金叔,生的瘦小体弱,家里兄弟多,父母又去世的早,三十多了好不容易成了个亲,娶了隔壁村的菊婶。这菊婶在小的时候生过一场病,病好了,人聋哑了。不过人倒也聪明,各种活看着看着也就会了。菊婶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干起活来好像从来不会累。虽然心里底子薄,又没有男劳力,随着两个儿子的出生,家里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她却从来不忧心,整天笑呵呵的,好像从来不知道烦恼是怎么回事。
亮子是他们家老大,生的浓眉大眼,虎头虎脑,跟他妈妈一样,整天乐呵呵,并且嘴甜,勤快,帮着邻居赵奶奶担水,帮着隔壁周大妈喂鸡,大家都很喜欢他。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好起来,金叔突然中风了。在堂屋里火塘旁坐着,突然就滑到了地上。菊婶冲出来,咿咿呀呀的比划了一阵,大家隐约明白了啥,赶紧跟过去帮忙。慌慌忙忙的下了一块门板,铺了棉絮,绑了绳子,把人弄上去,几个大小伙赶紧抬着往乡卫生院去。卫生院一看,说赶紧送到镇医院去。
在镇医院住了几天,简单的开了点药,金叔就被抬回家了。都以为没救了。他却从躺着到挣扎着坐起来,最后拄着拐杖还能在院子里遛弯,扯着嗓子安排家里的春播秋种。正当大家都以为出现了奇迹,一次意外摔倒,金叔终是去了。
家里一下没了顶梁柱。刚上初中的亮子辍学了。乡里有入学率的任务,多次找到他让他去上学,给减免了学费。可初中离家几十里,不用学费,还得吃饭呢。亮子看看刚上三年级的弟弟,瘦的就像竹竿,像是一年级孩子。没有了爸爸在一旁教,妈妈也变得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道什么季节该干嘛。
辍学回家的亮子,每天依旧乐呵呵的,各个田头窜着,各家帮忙,一边向叔叔伯伯请教,该下种了,该买花费了,该除草了。他回家,再细细的比划给妈妈听。
弟弟一天天的大了,上了初中。亮子个头不高,可跟妈妈一样壮实了。他小小的肩膀,撑住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这时我已外出上学,一年回家一两次。每次回家,他总是第一时间跑来我们家,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好奇的翻看我那些书,跟我打探外面的事情。
工作后,离开家乡,童年的伙伴四处分散了。听妈妈讲,那几年大家手头都有了一些钱,都忙着修房子。亮子先是跟着别人打小工。做了几年就自己拉起建筑队单干了,他手脚勤快,做事踏实,嘴巴也甜,村里好多都找他建房子,隔壁村的王叔还主动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他。他那聋哑妈妈和媳妇相处的非常好,天天带孙女,可乐呵了。末了,妈妈感叹道:“都说傻人有傻福,他爸走得早,他妈倒是享福了”。
突然发现,他那乐呵呵的性格,倒是像极了他那聋哑妈妈。
有些人就如野草,生命力顽强,一点阳光和雨水就能野蛮生长。无论经历了怎样的苦痛,无论有着怎样低的起点,他们只是笑着,尽力的去吸收有限的养料,有一点阳光和水分,就蓬勃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