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从漆黑逐渐变白,太阳自地平线上升起,光芒重新照在了天耀的土地上。
一夜过后,郑粼川已经将学校远远甩在了南边。
他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五点五十——哦,这该死的生物钟。郑粼川迷迷糊糊地走到车厢连接处的洗手间,迅速拾掇好自己。目光瞥到水珠从眼睫上滴落,弥漫在周身的烟味沾染上他的外衣,不多时便取代了衣物压在柜子里长久的灰尘味儿。
郑粼川依稀记得,小的时候跟着父母回老家,下了火车还要坐两个多小时的汽车才能到村子。澜漠联城位于祖国的西北部黄土高原,群山环绕,爷爷奶奶居住的那个村子也是在山里。
这一趟他不打算回去,毕竟他以现下的状态,并不适合去和那些亲人见面。
天更亮了点儿。
车厢里人声愈加多了,乘务员推着兜售盒饭的餐车走过来。
在学校里,往常的早晨,食物香气会让他感到不适,麻木的感官和饱受折磨的胃不允许他正常摄取食物,可今天不一样。
他久违地感到了饥饿。极度饥饿。
橘红色的软质塑料餐盒被轻柔打开,听着广播里与乘客们问候的声音,郑粼川迫不及待地咔一声掰开一次性筷子。
手机没流量,现在自然也没网可联。无论出什么事他现在都不想去面对,只想把这个尝起来很好吃的早餐给吃完。坐在隔壁的老大爷用收音机在听新闻,郑粼川边吃边留着耳朵听。
哪里旱了,哪里下了第一场雪———这么早?哪里出现了小规模传染病……哎呀,又是传染病。
他在脑子里规划自己的行程。
说实话,对于之后要去哪里或是要做什么,他没一点想法。但就算是这样漫无目的坐在火车上,都已经令他十分欢欣鼓舞。或许他是个懦弱的人吧,但这种奋力一跃进新世界的感觉倒是真的很不错。
这里是澜漠联城一个二线小城市。出了火车站,郑粼川随着人流离开广场,拎着包,戴着耳机,站在马路牙子上思索片刻后,抬腿向北边走去。诚然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卫星导航,但郑粼川一向是个与时代脱节的人,他一边走一边翻看着《澜漠联城地图册2005年版》———小时候从奶奶家拿走的,不过和现在的地形没有太大差别。
铜板纸张泛黄,他沿着火车站大道一直走,步行了约莫半小时,等到太阳大当头,这才终于抵达了城墙。
澜漠曾是百年前的旧朝国都,如今此地的城墙遗址也是那个年代的遗物。郑粼川记得小时候回家探亲,他和表弟曾一同在城墙之下玩闹。墙下有条河,晚上灯火明亮,有许多小摊小贩就在城墙下兜售玩具。比如泡泡枪,再比如小孩子玩的剑啊气球啊之类的耍物。
他和表弟倒是都很爱路过买玩具。
上午太阳很明媚,城墙的阴影里此时也有零星摊贩驻扎。郑粼川装作漫不经心走上前去,沿着影子一路走一路看。
他的童年吗……?
或许没什么可以拿来回忆的吧。过去的美好记忆如今于却如鲠在喉,这路走得越远,他内心就越割裂、越痛苦。曾经的幸福和温馨随着时间流逝逐渐破碎,短短十六年人生,却经历了一次彻彻底底的物是人非。
一个地摊上摆放的小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是小孩子玩的弹弓,飞的很高,上了电池可以在黑天亮起来。
“请问这个多少钱啊?”郑粼川走上前去轻声询问,摊主是个中年女子,用带着浓浓本地口音的普通话回复道:“五块一个。”
他从衣兜掏出小小一卷现金,在之中抽出一张五块,递给那妇女。
啊,这个场景也是熟悉的。
父母曾经给年幼的他买过这种东西。
关于过去的快乐,隐藏在黑夜里的点点繁星,如今也黯淡了。
那一瞬间,郑粼川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一整天里他在旧城来回转悠。公园、广场、河边,各处都留下了他的足迹。最后,筋疲力尽的他在人民公园喂了一下午鸽子,终于决定回到火车站。
接下来去到哪里呢?他想去自己长大的北方城市,看看那位朋友———说起来,离开之前,至少回去打个招呼吧。
晚上五点左右太阳落山,六点整就有一班动车经停。一直坐下去,明天下午到他的目的地。
郑粼川把弹弓收进背包夹层,在售票窗口刷银行卡买票。
划卡机发出滴的一声响,直到此时,他才想起来,现在家里和学校应该都天下大乱了。如此紧要关头跑了一个他,学校应该在担心会不会有第二个他;而家里人应该在和学校问责。虽然返校前留了个纸条在家里书桌上,写清楚了自己没有向死之心……
不,严格意义上来讲是有的,他这一趟不是去求死,就这样而已。
郑粼川觉得夕阳比朝阳要美。
今天天气很好,看这个火烧云应该明天天气也不会差,他迷迷糊糊想着。
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