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君:
今年你该开得烂漫了吧?
每当第一场春雨落下,我都会想,你沉睡的灵魂该苏醒了。
你该伸开你的根,吮吸土壤里渗下的第一滴水;你该长出花苞,等着暖风把他们吹开;你该变成粉色,抖落浑身的身露水,撒得花瓣满地。
可是我在这里,又是等着什么呢?
我在等着最后的落幕,等着做好万全的准备,表演那场排练了几千遍的别离吗?
大洋对岸,可也有海棠?
那树下的少女,我已看得厌烦,闭上眼睛也能知道她每一根发丝的样子;她修长如树,仿佛总是比我先触到阳光;她也化妆,也爱打扮,也喜欢拉着我的手。
做人真好,不像你,海棠,冬天会落叶,会荒芜。
少女说,波士顿很冷,在很北的地方;少女的眼睛里跳跃着天真的渴望。
我说,北京也很冷啊,冬天未名湖结上厚厚的冰,是最美的冰场——我们真是可笑,从一个冬天很冷的地方到另一个冬天很冷的地方,海棠,就好像你,一年一年落叶,发芽,一年一年在秋风里瑟瑟发抖,在冬雪里寂寞无声。
为什么你不去看看,亚马孙平原上那些肆意生长不知冬夏的大树?
为什么你不去看看,热带高原上那些四季如春永远绽放的花朵?
为什么你要选择那个冬冷夏热四季分明的城市,为什么年年落花,骗我的眼泪;又年年开花,赚我的幻想?
今年你又要开花了,今年你又要落花。
今年我在等什么啊,明明已经知道了结局。
那少女,也爱上了别人。我为她抄的饮水词,一页一页,模糊不清。那少女,也学会了用自己的笑让别人开心,不像以前,跟我吵架又主动道歉。
如果她还站在你的身下,海棠,你能看到她飘逸的长发,弯弯的眼睛。
可是我,又是在等什么呢?
海棠君,做人真不好,明明想睡了,想脱掉太沉重的花朵了,想藏在雪里让谁也注意不到了,可是不能够。明明想沉默了,想听听风声了,想让自己枯死了,可是不能够。
海棠,你知道么,做人固然可以到处游荡,但是要不停地穿衣服,脱衣服,对别人笑,对她笑,因为不能让她知道,不能让她知道其实我怨过她,在过去的每时每刻里。
本来,我们离春天那么近。
就那样,在你快要开花的时候,一起指着你的枝桠,猜想今年最美的花会生在哪里。就那样,买好了红笺纸,等着你抖落浑身的花瓣,把我们的头发装点成粉色。
可是后来,你没有开花。
一整个春天你都是绿色,只有绿色的叶子。
他们说你其实一夜之间芳华尽放,只是那一夜风卷云起,打落你一个冬天的期盼,你再也没有能够开花。
再后来,我对着你飘落的黄叶,紧了紧衣服——北半球的冬天要来了,我好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而她,追着太阳的直射点,一直往南,往南。
到最后,叶落尽了,我们谁也没有对不起谁。
你没有如约开出最美的花朵,我也没有如约让你看看她。
我们,谁也没有对不起谁。
今年你总该开得烂漫了吧?
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等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