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我是怯懦的,因我从来不敢面对,2002年12月10日那天,北风呜咽;我是脆弱的,因为我从来不敢坦露心迹,因为我怕,怕它会碎了一地,措手不及、无法收拾,于是,就这样躲着、避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又是中秋,恍若一梦。人生自古伤别离,更那堪月圆中秋夜。更念及逝去的人、逝去的旧时光。从不敢用文字去记录,但是,20年时光飞逝,总该为后代留下一些关于姥爷的记忆吧!
父亲高大,足有一米八六,标准的国字脸,瘦高的身躯一直是我最幸福的港湾,大眼睛,高鼻梁,由于长年累月劳作,黑黝黝的脸庞,父亲是一个养殖果树的高手,所有桃树、杏树、苹果树、李子树的嫁接、管理、施肥、除虫、喷药,一切都不在话下,所以,父亲就利用自家田地做起了果木养殖。从记事起,我家就有足足几亩地的桃园、苹果园,北国的三四月份,最是一年好光景,春未走远,夏未深。到处花儿红柳吐绿,一切都美的恰到好处,这样的季节,总是心生欢喜。我家果园里桃花盛开时,满树飘香,那含苞待放、娇艳欲滴的桃花就如一个个羞涩待字闺中的美少女,而苹果花绽放时,那叫一个璀璨,一团团、一簇簇,美极了。父亲侍弄的果树,所结出的果实总是丰硕肥大、新鲜甜美,让我们垂涎三尺。每到这样的季节,那片挑花园便是我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的天堂,我们在满树的桃花下尽情地嬉闹玩耍,仿佛所有童年快乐的时光,都在那里积聚。
这个英气十足的男人,倾尽了一生来爱我,来护我。他细腻温情,热爱生活,有规划有策略,写一手漂亮的硬笔字,用他对生活的热忱记录着生活的琐屑与细碎点滴,在几本厚实的密密匝匝的记录中,一页页翻过,随着记录中的年月日,所有回忆被唤醒,如潮般涌来。其中有一页详细的记录着我的阳历与农历生日,瞬间泪目,那关于他爱的镜头也在一点点聚焦。
镜头1
儿时,每逢生日,必是大雪纷飞,但他的爱总让我感觉暖意融融,他会给我炸喜欢吃的红薯条,会给我包饺子,会做我喜欢喝的鸡蛋汤。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长大了,即便在外求学,他也会在家给我包上一顿饺子,即便我吃不上,他也开心,说,因为那样就是给我过生日了。
镜头2
此生,他用他的勤劳、知识与才能为我们培植了大片的桃花园,既谋生又谋爱,记忆中,便是烂漫的花的海洋与沁人心脾的芳香。桃花是他为我的童年增添的最好礼物,让我对生活充满了美好的向往与追求,奠定了我的人生基调。他为桃树嫁接、培植、修剪、施肥、除虫、喷药,科技不发达,全靠人力来维持,他依然精心而又勤劳。桃子的甜蜜是他对我成长中最珍贵的馈赠,让我明白,做事无大小,皆需认真对待,只有努力付出才换丰硕的成果。每每桃花飘香的季节,便是我思念最浓烈的季节,已成为一生解不开的情结。
镜头3
那辆缠着皮粉色胶皮的自行车,前座后座,是我此生最昂贵的坐骑。小时候体质差,有次大病,需要在镇上输液,打针。到现在还清晰记得,那些天,他骑车载我,我一路唤着:“骑快点儿,再快点儿。”当他故意卯着劲儿作势用力时,我便咯咯咯地笑,一路便洒下我们无数的欢声笑语。
镜头4
时常随他去集市上或街头售卖他的劳动果实,桃子或苹果,遇到刮风下雨,他除了开着拖拉机,还要为我遮风挡雨,因为体质弱,怕淋雨会生病发烧。但一把伞,我总偷偷挪到他的头顶。那时候,他是世上最温情的男人。同学录里有一栏,最崇拜的人,总会毫不犹豫的填写上爸爸二字。
镜头5
他对我宠爱却不宠溺,小时候我是他黏人的跟屁虫,无论他去哪都要粘着,他去看电影,带着,他去下象棋,跟着,他去给桃树剪枝桠,在地上仰着小脸儿看着,时时处处,不离左右。每逢下雨,他忙里偷闲,会去下象棋,地面上积水特别多,这个时候,他从不抱我,而是要我自己趟过去,哪怕水下面的泥泞与湿滑会让我摔倒,回家另换衣服,他也会让我自己爬。长大后明白他知道生活不可能和风细雨、一帆风顺,他是要我在面对生活的困难时,有勇气与力量。
小时候特别笨,身体协调能力差,不知摔了多少次才学会骑自行车,无论摔得多么惨,哪怕流血磕破皮,他也不扶我,任我如何眼泪汪汪也要让我弱小的身躯自己挣扎着爬起来。刚学会骑自行车不久,随他去离家很远的集市上去卖桃子,带去的两竹篓即将售卖完毕,他让我回去再带,对于一个路痴与瘦小、刚学会骑自行车的我来说,面对着多重挑战。自行车后座上的两篓桃子,不知是我几倍的重量,必须小心翼翼保持平衡才不至于狼狈翻车。妈妈看到我在烈日暴晒下赤红的脸,心疼不已,他却教会我自立自强,更教给我做事认真、负责的态度,让我明白解决问题的能力至关重要。
有时候,有些画面不敢回首,因为很疼;有时候,有些情景总想遗忘,却挥之不去。就像无数次梦回桃花园一样。
父亲一生和睦乡邻、善良正直,只是英年早逝,属龙人,时年49周岁,正值仲秋,去看父亲,发现他无比瘦削,便督促他去检查身体,去了封丘县人民医院,检查出肝部有阴影,不敢停留,马上去延津县人民医院拍片子做检查,医生怀疑是肝癌,我们犹如五雷轰顶,去新乡市第三人民医院再次检查,被确诊为肝癌晚期,接着便是治疗,严格遵医嘱,只能做血管通液的手术,第一次还算顺利,四个小时后,医生告诉我们挺成功的,维持两个月之后,我们需要做第二次手术,可是刚进手术室,医生就出来了,看到医生凝重的表情,我们的心如坠冰窟,医生说血管已经堵塞,没有办法进行手术,接下来的治疗是痛苦的,当医院委婉要求我们回家保守治疗时,等于给我们下了病危通知书,我们如溃不成军,在家中保守治疗期间,每天输液维持,我和弟每天如发疯一般,无论从电视、广播、亲朋好友那听到任何治疗的消息或方法,都会跑去咨询,奈何天不遂人愿,后期父亲的痛苦越来越加剧,严重腹水,且无法进食,每天靠抽水和打止疼针,可怜我那最最敬爱的父亲,弥留之际,如此高大的身躯在病魔的折磨下面容枯槁、在被子的遮盖下,竟那样单薄。更可怜我那47岁的母亲,两个月竟白了头发,我们整日以泪洗面,在父亲面前却要强颜欢笑,到了最后,父亲更是受尽了煎熬,吐血吐到我心疼的无法近前不能面对,心如刀割,恨不能感同身受。父亲如此痛苦,弥留之际却交代母亲,他闭眼时不要让我在身边,怕我胆小害怕,在12月8日那天,父亲平静的告诉我们,我们守着他的那张小床不让抬走,过两天要用。两天后,2002年12月10日,在我的哭声中,父亲缓缓闭上了眼睛,从此我们天人永隔。
在失去父亲的日子里,母亲狠心毁掉了父亲亲手栽培的一切果木,她说“人都不在了,要树干什么?”尽管我们一再要求,种棵桃树纪念父亲吧!都被母亲拒绝,尽管家里种的柿子树、梨树、核桃树、石榴树,满园皆是,但母亲此生再无种植一颗桃树,因为那也是她心头永远的痛。
这个中秋没有明月,有的是潇潇秋雨凉,这个中秋没有团圆,有的是从此阴阳两茫茫。
时光飞逝,随着成长,我们早就懂得要面对生死离别,懂得要面对失去所爱带来的哀伤,这是人生的一部分而已,只是懂得和经历不一样,有些哀伤无法治愈,不管到了怎样的年龄,懂了多么多的道理,别人如何安慰,都无法治愈那哀伤,那些哀伤只有在生命里慢慢地走过,一阵一阵地痛过,最后时间才会慢慢让你平复。
人生一世,皆寻缘而来,虽然人与人无论缘深缘浅,最终也只有两种结果,不是生离,就是死别。可是我们却愿意在这漫漫红尘中寻寻觅觅沉沉迷迷,不都为了种种缘,种种爱吗?因为缘,因为爱,因为不敢辜负,才丰盈温暖了这流年似水的光阴。
点滴细碎,文字无以言表,任世界如何飞速发展,我们都无法和阴阳相隔的人再次会晤,他爱我,我也应该好好爱屋及乌吧!所有的岁月静好,无非都是拼命打拼换来的,没有保护神,自己需练就面对风雨的能力,才不至于不堪一击,才能为自己维持基本尊严和体面。
此生,那一片挑花林,是我永远解不开的情结,父亲早早离开,是我此生永远无法释怀的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