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花,通体透白,味道清香。前些天学校的老师在生物园那边拾了几朵放在教室,我刚好路过碰着了,只见那一朵朵白兰静静躺在语文课本上,秀长的花瓣紧紧闭合着。那位老师执意要送我一朵,我本想拒绝的,只因我对这细小而又普通的花朵没什么兴趣,而且白兰花不像牡丹玫瑰,它从不灿烂地盛放,那就跟美丽挂不上钩。
最终我还是收下了,只因当我手执白兰花时它那沁人心脾的香气从透白的花瓣缝里渗出来,带着幽幽的清凉感。再普通不过的气味,再普通不过的样子,勾起的是一段再普通不过的回忆。
白兰花的回忆是属于婆婆的,还有栽种在婆婆那间青砖瓦房前的白兰树,高高的树干上没有分支,树干光滑而笔直。小时候的我总是绞尽脑汁也爬不上去。我总想着像猴子般手脚并用沿着树干往上爬,也想过先爬上婆婆的房顶然后从房顶跃到树冠上。每一次去婆婆家的时候,我和弟弟总会坐在白兰树下的青石板上想着的白兰树干的尽头会是什么?弟弟说,在白兰树干的尽头是广阔的天空,只要我们爬了上去,就能以树冠为凳,只需踮起脚就能摸到棉花糖般的云朵。为了尝一尝甜甜的白云,我们曾齐心协力地往树干上爬。为此,弟弟还曾蹲下来让我骑到他的脖子上把我往上举,我就抱着树干拼命往上爬,只是每次眼看就要够得着第一个树丫,心中一兴奋人就往下下滑,最后重重地跌在弟弟的身上,震落一头的白兰花瓣。那时候我总会想,要是能再长高点就好了,长高点就能够得着第一个树丫,长高点就能爬上树干躺在树冠上,即使不去吃棉花般的白云,也能看看树底下的婆婆烧菜煮饭。
婆婆是个体型健壮的老人,不管何时总是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每次去婆婆家,只要看到婆婆的发髻上别着一朵透白的兰花就知道白兰树又开花了,记忆中的白兰树一年四季都在开花,细长嫩白花朵悄悄地藏在翠绿的白兰叶后透出一点白,就如一个害羞的深闺女子为窥来客偷偷藏在屏风中不经意间露出的一鬓青丝,娇羞可爱而充满好奇。这个时候,淡淡的白兰香围绕在青瓦房的四周,而我和弟弟就会吵着要婆婆给我们摘白兰花。
婆婆也是很乐意的,她在柴房里寻出一根三米多长的的竹竿来,竹竿上绑着细长锋利小铁勾,小铁钩下挂着一个红色塑料袋子。婆婆扛着竹竿来到白兰树下,举起竹竿把小勾对准白兰花青绿的花托儿和树枝的交界处再轻轻往下拉竹竿,白兰花就会连着花托儿落在红色的塑料袋中。我和弟弟在这时会围在婆婆的身边,指手画脚地说白兰花藏在哪片树叶后,长长的竹竿就会伸到我们指出的地方,拨开叶子仔细瞧瞧是不是真的藏着白兰花。我们围着婆婆在白兰树下叽叽喳喳个不停,待红袋子里落有十朵左右的白兰花我们就会缠着婆婆放下竹竿让我们瞧瞧里面的花。我们总能分到三朵白兰花,我三朵,弟弟三朵,婆婆自己带一朵,剩下的几朵供奉在公公的灵位前。
婆婆的屋里到处都有白兰花,一朵两朵地放在床头,椅子的边上,衣服的兜里。满屋子都是白兰花的清香。有时候她会把多出的白兰花放在一个小盒子了,偶尔拿出来给我们嗅一嗅,或是给我们一人一朵放在衣兜里。有时候婆婆也会摘半袋子的白兰花,等着分给前来探望她的女儿们。每个来探望婆婆的姨妈除了能拿到婆婆亲手种的瓜果还能分到几朵白兰花。
以前放学回家,看到桌子上放了几朵发黄白兰花就知道妈妈又去了婆婆家了,那些白兰会在桌子上放几天然后枯萎掉,偶尔妈妈会把花分给我们,说是婆婆让我们放在铅笔盒里。放在铅笔盒里的白兰花会被放置直至发黄变干,最后被我搓成粉末洒在书本上吹走。爸爸每次去婆婆家也能拿到几朵白兰花,每次他回来后就会从兜里掏出几朵放在手心上让我们挑。有时候会在一件很久没穿的衣服的衣兜里翻出几片变干的白兰花瓣。
白兰花在那段无忧的岁月里总伴在身旁,直到有一天妈妈拿着最后的三朵白兰花回来分给我和弟弟时,我才幡然醒悟,对于时间,我无能为力。白兰树卖掉了,是因为婆婆已经无力照顾越来越粗壮的白兰树,因常年没人修剪,白兰树的树枝伸到邻居的屋顶把人家的屋顶压坏了。我看着静静躺在妈妈手中的三朵有点泛黄的白兰花,幽幽的白兰香在鼻尖索绕不去。爸爸去了,婆婆老了,白兰树也要卖掉了,直到白兰树卖掉的那一刻,我和弟弟都未能爬到树干的尽头。
关于白兰花的总总直至多年后再次闻到白兰香才回想起来。婆婆的屋前不再有白兰树,整齐的发髻上不再有白兰花,婆婆依旧健在,只是就像那干黄的白兰花般瘦弱无力,她忘记了屋前的白兰树,忘记了她的女儿们,忘记了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的两个小孩,忘记了白兰花留下的芬芳,只剩满头苍苍白发。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