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非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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婳蓉溜进后门,穿入花园。花匠程伯摆弄着花盆,修剪枝杈。他的徒弟小花匠拿着水枪在洒水。长长的水管子在草坪上蜿蜒,如游弋的大蛇在草堆里行径。婳蓉一个旋转,绕过程伯,拿走他的花盆,放在盆架上。接着,一个飞跃,跳过丛生的水管子,往后厨跑去。这条路她前前后后走过不下二十回,算是捷径。如果中间不出差错,她一定能在父亲赶回来之前,先换好衣服,坐在她的钢琴前,弹完一首曲子。想着,婳蓉就推开后厨的门冲进去。

可是,丫头星儿就没有那么幸运。

她在婳蓉身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惊魂未定,就见到程伯的大剪刀在挥舞。“谁拿我的花盆了?”一个趔趄,俩人撞了个满怀。星儿忙把程伯扶起来,连连致歉:“程伯,急事。回头和您赔礼。”程伯刚想发火,就看着小丫头又和小花匠撞上了。水管子失去了支撑,在空中溅出水花,洒着星儿满嘴满脸。

星儿刚想发作,抬眼看着小花匠摸过泥土的手在擦脸上的水渍,一片泥。只能蹦跶地对小花匠笑道:“泥都到脸上了,快洗洗。”脚下不停歇地往后厨跑。

婳蓉在厨房里一路小跑,路过正干活的小兰。小兰蹲坐在矮凳上择菜,两个大盆子放在面前,一个带着花园里的泥土,一个浸泡在水中洗涤。婳蓉一个起跳,连跨俩盆,从小兰身边降落,又差点撞到捧着盘子的芳翠。芳翠大叫一声,婳蓉撇撇嘴,从盘子里挑走一块熟肉,放进嘴里,一个弯腰,躲过方翠的盘子。

接着,就听到正切肉的秋妈妈喋喋不休道:“四小姐,这菜还没摆盘呢,不能吃。”秋妈妈嘴上是那么说,但手里还是切了一块肉递到婳蓉嘴边。“一块够吗?”婳蓉眨眨眼,就顺溜到楼梯上,斜靠在第二级台阶,对着颠勺的尚主厨说:“老尚,您又来做饭了?以后宴美饭店就别回去了,来海家当大厨吧。我家天天开宴会。”

宴美饭店的尚主厨还未作答,就听到厨房另一侧传来“喀,喀喀”的咳嗽声。不用多想,是海家真正的大厨老肖在“运功”。老肖在海家掌勺多年,深得海太爷海拓和海老爷海云浅的赏识。老肖擅长做中餐,尤其是宫廷菜。当年老肖的师傅就是紫禁城里的御厨之一,学过几个拿手菜。海太爷喜欢,海家也就一直用着。

“孙小姐回来了?”老肖一手掌着烟袋,一手拄着拐杖,慢悠悠地站起来。吞云吐雾间,婳蓉看到了站在暗处的老肖。“肖爷爷,抽着呢。您老少抽点,身体要紧。”海家是知道老肖的脾气,做饭前要来几口,算是“运功”。他抽过后,这菜做得更绝。自然海老爷也不拘束,任他抽。

颠勺的尚主厨打趣道:“四小姐,肖老就这一个爱好了,别拘着。他做得中菜,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我呀,只是来打下手的。听说,今儿多了几个洋人,老爷才许了我进来,平儿有肖老,用不着我。”老肖笑眯眯地听着,眼角的纹路踏向白雪,隐没在袅袅烟中。

“小姐,别吃了。老爷,老爷快回来了!”星儿绕过锅碗瓢盆,对着楼梯上的婳蓉催促道。婳蓉指了指尚主厨的锅子,对星儿说:“这个给我盛些送房里。”一溜烟地,她蹿到二楼。

婳蓉的房间在三楼。二楼是父亲母亲和大哥大嫂的房间。婳蓉看到母亲邝幼雯的丫头浣儿站在门口打着盹儿,就蹑手蹑脚地往楼上去。

“小妹,去哪儿呀?”大哥海思诚举着报纸走过来,叫住了她。婳蓉被逮个正着,只好把头埋得更低,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向来者示意。“大哥,声音轻点。别把母亲吵醒了。”

思诚刮了一下婳蓉的鼻子,轻轻地提着她的后领子,把她带到三楼拐角处。问道:“害怕母亲知道,还出去?是不是又去见小叔了?”婳蓉看了看二楼的动静,确认无人,才说:“大哥,知道还问。对了,今儿有晚宴,你怎么不陪嫂子张罗?倒是躲在角落里偷闲,顺便吓我。”思诚指了指窗子,摊摊手道:“馨月能干,用不到我。比起外交,她可是能手。我就看看时事,学学识时务者为俊杰,让能者多劳。”婳蓉竖起大拇指,啧啧道:“堂堂外交官海思诚,不如名媛娇小姐林馨月。你这是哪门子外交呀?她把林家的宴会搬到我们海家,真是绝。看来,你倒成了她的贤内助了。”思诚轻推了一把婳蓉。“快上去吧。”

此时,婳蓉无意路过二哥海思羽的房间,房门虚掩着,房内无声,恍惚间,看到二嫂那若依对着镜子穿着旗服。鬓边的流苏流转着,簪钗在大京样上闪烁着,珠玉点缀,把那若依的乌黑头发衬得更光整明亮。

匆匆一瞥,婳蓉明了二嫂的心意。

“海齐瑞,你给我站住,别跑!”一个小不点从三姐海媚荏的房里跑出来,看到婳蓉,直往她身后躲。

“我叫白瑞生,不叫海齐瑞。”身后的小人嘟囔着。

媚荏“嗒嗒嗒”地敲击着高跟鞋,只听声不见人。丫头小慧弯着腰,托着小皮鞋跑出来。“瑞小少爷,别摔着。”看到婳蓉,则侧身唤道:“四小姐。”

此时,大门口传来鸣笛声。婳蓉顾不得和小慧寒暄,冲进三姐的房里,正撞上欲追孩子的媚荏。

“小妹,你怎么那么冒失?都快把我耳环撞掉了。”媚荏说话急促,但声音里有几分娇态妩媚,似春风拂面。她的眉眼不抹浓妆,而是清爽的笼烟扫眉,双眸亲和婉约,娇俏的鼻子,梨涡浅笑,笑中带着嗔怪。湖蓝淡服如夏荷出尘,不染胭脂红粉,超然脱俗。

“三姐,来不及了,借地换衣服。”婳蓉说完,媚荏便明白。婳蓉眼明手快地打开了其中一间柜子,发现衣服少了些许,角落里放着一个箱子,孤零零地立着。媚荏看到小妹抢先打开柜子,赶忙把柜门掩好,从另一个柜子拿出一件新衣服。“三姐,你柜中的衣服怎么那般少?”媚荏不看她,“瑞儿身体长得快,需要添置新衣服。我理一理旧衣裳,也算腾空,闲着也是闲着。”婳蓉听着在理,也就不问了,还是换衣服要紧。

父亲的脚步在一楼徘徊。他看过一楼的祖父,就坐在沙发上,问管家鹤伯家里的事情。鹤伯回答:“夫人午睡,大少奶奶出门置办宴会的事情,二少爷练兵还没回来,大少爷刚回来,其余小姐少奶奶都在房中。”

海父海云浅对鹤伯说了什么。

鹤伯继续说:“对的,四小姐没有出门。我这就请她下来。”然后,楼梯里传来脚步声,接着鹤伯在走廊里和星儿说话。“鹤伯,我在这儿。”婳蓉打开媚荏的房门,向鹤伯招手。瑞小少爷在门背后,捂着嘴巴,偷乐。婳蓉很快地朝他扮了一个鬼脸,就恢复常态地向管家道:“鹤伯,我在三姐这儿聊天呢。怎么了?”鹤伯把海云浅的话带到,媚荏的声音从房里传来。“鹤伯,我们一会儿就来。”

媚荏确认鹤伯走远时,把小慧手里的小皮鞋穿在儿子的脚上。对婳蓉道:“你呀,自己调皮也就算了,别带坏我儿子。下不为例啊。”起身,她拢了拢头发,优雅地踩着高跟鞋,携婳蓉下楼。

路过二哥的房间,房内人顺势把门掩实,见不到里面的动静。倒是二楼台阶处,母亲的丫头浣儿走上来,对媚荏和婳蓉侧身道:“三小姐,四小姐,夫人起来了。”俩姐妹把母亲迎出来,一左一右地簇拥着母亲走到客厅。

海云浅放下报纸,看到夫人邝幼雯同俩女下楼,也不敢发作。侧身靠向夫人,温和道:“幼雯,安睡?”海夫人接过管家鹤伯的咖啡笑道:“安。”海云浅听后,调整了坐姿,拿起报纸,说道:“婳蓉,你今天去哪儿了?”报纸后的声音分不出喜怒,婳蓉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媚荏。媚荏开口道:“小妹今天没出门,和我在一起。”海云浅把报纸翻了一页,继续说道:“媚荏,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别帮着婳蓉瞒我。你坐下,让你妹妹说。”媚荏不敢言语,婳蓉只好小声说:“父亲,您都知道了,还用问我?”

海云浅把报纸“啪”地摁在桌子上。厉色道:“不问你,难道要到巡捕房问吗?”邝幼雯未急着给婳蓉辩解,而是宽慰丈夫道:“云浅,别动怒。”海云浅的表情稍微变化了一下。此时,门口走进了穿墨绿军装的男人。“摆平了,摆平了。你们放心,我和吴晨邦说过了,这事查不到小妹头上的。巡捕房还是要卖我面子的。”走进来的正是二少爷海思羽。大少爷海思诚也走下楼梯,欲帮小妹挡灾祸。而一楼海太爷的门开了,房里的侍从海苏端着汤药走出来,替太爷向老爷询问何事。海云浅看着众人,指着婳蓉道:“你,不说了。待会儿还有宴会,等过了今天,我再说你。”

“叮铃铃”电铃响了。大少奶奶林馨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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