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说一本侦探小说史上最有争议的作品——《罗杰疑案》。
说之前,让卡卡先献上膝盖,高呼一声:神作!女王万岁!
《罗杰疑案》是推理小说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成名作。
美国推理作家协会评选的100部经典推理小说中,排名第十二。
日本推理作家协会、日本各大学推理社票选的“东西推理小说BEST100”中,排名第五。(排第一也是阿婆的,《无人生还》)
豆瓣评分9.1,超过60%的读者献上5星评价,在短评中称“完美的阅读体验”。
这是Xxx诡计的开山之作,同类型作品的标杆,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一本值得反复刷的推理小说。
先说一下故事
大侦探波洛搞了点副业,去一个名叫金斯艾伯特的小村子种西葫芦。
恰好村子发生了命案。芬利庄园主人罗杰·艾克罗伊德在家中被人用短剑刺死。
波洛自然是大展神威,主线副本一起刷,案子破了,顺便又促成一对恋人,让原本丑陋的世界看起来依旧美好。
小说结尾不忘幽默了一下。凶手自述:“如果赫尔克里·波洛没有隐退到这里来种西葫芦就好了。”
故事很简单,但阅读体验就不一样了——不少人第一遍看完都会不爽,感觉被作者玩弄了。
卡卡第一次读完时,甚至有撕书的冲动。
现在想想,真是“Too young Too simple”。
推理小说的阅读快乐是沉浸式的
喜欢的人都知道,推理小说的阅读快乐是“沉浸式”的。
我们通过阅读的方式来侦破案件,体味每一句对白,挖掘每一个细节,思考、揣摩、推理……
越烧脑,越有参与感。
谜底最终解开时,如果与自己的推理不谋而合,我们会洋洋得意;
如果谜底和自己推理大相径庭,我们会为自己的疏漏懊恼不已;
如果小说中有明显的逻辑漏洞,我们会拍桌大骂作者;
如果小说的逻辑推理完美无瑕,我们也会输得心服口服。
而《罗杰疑案》这本书,对阅读量不足或者没有接触类似诡计的新手来说,实在太颠覆了。
沉浸得越深,读完后越郁闷——恨不得撕书了。
思维定式带来的心理落差
《罗杰疑案》是阿婆所有作品中最不能被泄底的一本书。一旦泄底,第一遍的阅读体验会由五星直接跌到一星。
下面,卡卡要泄底了。没看过又有所期待的同学,请向后转,为了你好。
小说用俩字就能泄底:叙诡。
叙述性诡计,网上有很多解释,看起来挺复杂。
但说白了就一句话:正常的推理小说,凶手用诡计骗你;叙诡推理小说,作者用文本骗你。
阿婆没写小说之前,统治推理文学的是短篇小说,“十诫”和“二十条”为小说提供理论支持,但也僵化了创作模式。
“十诫”和“二十条”强调“公平”,要求作者必须光明正大,给读者破案的机会,把小说作为纯粹的智力游戏。
当时读者(和现代的新手一样)的思维模式,还停留在福尔摩斯、布朗神父这些作品的基础上。
作者常在小说中创造“糊涂助手+聪明侦探”的模式,通过“糊涂助手”主观叙事推动情节,通过“聪明侦探”故弄玄虚来制造悬念。
读者从“糊涂助手”——很多采用第一人称叙事——的叙述中来获得代入感,参与到案件中来。
“糊涂助手”(往往是个华生似的人物)智商平平,“聪明侦探”则故弄玄虚,但读者仍习惯于通过他们的信息作为思考的基础。
就连波洛,刚出场时也有一个“华生”式的助手黑斯廷斯。
但《罗杰疑案》呢——
第一视角叙述的“华生”竟然是凶手(事实上,谢泼德医生以第一人称登场时,很多人都把他当成了黑斯廷斯不在时波洛的临时搭档),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让读者对谢泼德无限信任,结果……
被坑了!巨大的心理落差啊!
恼羞成怒的读者第一反应是:不是我智商不足,是作者无耻。
阿婆开创性地使用了叙述性诡计,引发了巨大争议。
再从文本叙事角度来解读
以“福尔摩斯系列故事”为例,先引进三个概念。
1、超叙事层:
某个故事开端,华生说,“经过福尔摩斯的允许,现在,我终于可以把这个敏感的案子记录到探案集中,这是我的朋友职业生涯中的一个高潮。”
读到这,我们都知道华生要讲故事了。
以上面左图最大圆形的蓝色轮廓(实线)和右图最大圆形的蓝色轮廓(虚线)来表示超叙述层。
2、主叙述层:
通常情况下,主叙述层的叙述者具有权威性,提供案件的主体脉络,有节制的揭露真相,暗示读者。
比如华生叙述故事。
以上面左图和右图中绿色部分表示。
3、次叙述层:
叙述行为提供案件细节,有可能是指引正确方向的,也有可能是干扰性的,侦探一般在这一层故弄玄虚,制造悬念。小说中其他人物也在这一层次做出真实或者虚假的证词。
用上面左图和右图中红色虚线和空白部分表示。
真相:黄色实心圆。
这一部分,侦探和读者共同追求的真相,包括核心诡计和推理过程。
当时的读者(和现代的新手)对超叙述层和主叙述层天然依赖(华生虽智商平平,但人还是可靠的),大家都习惯作者在次叙述层作文章这种模式。
结果,阿婆在超叙述层和主叙述层作文章,读者完全不习惯,自然要崩溃了!
更颠覆的,如果《罗杰疑案》开篇就点明,谢泼德以写作(自白)的方式来叙述故事,读者还能有点防备。
但阿婆玩了个倒叙,在1-25章都非常严谨的情况下,27章才点:所有故事都是谢泼德的自述!
超叙述层的突然出现瞬间减弱了主叙述层的权威性,但读者已经来不及怀疑了——
因为,凶手在26章就被揭穿了……
阿婆敢这么玩,是因为人家文笔好!
最后来说一说,为什么阿婆骗了全世界,读者仍把这本书奉为“神作”。
这不得不提到阿婆的语言魅力。
一般由凶手主述案件过程,他的人性因素便到了前台。
所以这是一个危险的叙事角度,必须最大限度地发挥语言误导功能,稍有不慎,就会弄巧成拙。
但阿婆完全不成问题。
同时代的小说,大多以黑暗阴森的气氛来制造悬疑,而阿婆是靠语言的模糊性来制造悬疑。
她的语言常常言简义丰,有很大的阐释空间,令人难以捉摸。
模糊性的语言具有更多的不确定性,促使读者对每句话,每个人都产生怀疑,增加了悬念和阅读乐趣。
这样的句子很多,引用几个。
最著名是这句:
信是八点四十分送来的,而我是八点五十分离开他的。当离开时,信仍然放在桌子上未读。我犹豫不决地扭支着门把,回头看了看,是否还有什么事忘了。
第一遍以为谢泼德替罗杰担心。读完才知道,他已经杀死了屋里的罗杰,所以“信仍未读”,犹豫也是怕现场落下什么线索。
还有这几句:
我做了点我必须做的事。我得谨慎,不要挪动尸体的位置,不要去拿剑,否则就什么线索都没有了。很明显,艾克罗伊德刚死不久。
第一遍看起来谢泼德要保护现场,读完才知道,他“必须做的事”是移动椅子,拿走录音机,藏起对自己不利的线索。
“你相信帕克的话?不是他还会是谁呢?”
第一遍以为谢泼德是黑斯廷斯一样的智商不足者,读完才知道他故意误导波洛。
这些句子第一遍阅读时,因为读者相信谢泼德医生(认为他是黑斯廷斯,人可靠,智商不靠谱),这些模棱两可的句子会很自然地诱导读者走向歧路。
当读者知道凶手是谁时,重读时,会发现这些句子隐含着线索,有了新的意义。
这就是阿婆语言的魅力。
她的叙述性诡计是建立在对语言运用的绝对自信基础上的,比后来一些拙劣的模仿者,强太多了。
收工了。有空接着聊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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