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我已于去年发布于公众号,因为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决定让它再现于简书并完成后面的写作,以后我会陆续更新。
那年冬天,我顺利地搬进村委小洋楼的二楼,终于有了自己的工作,有了自己的窝。
村支书是个很走心的人,将里面原有的家具留给了我。办公桌、椅子、床,还有一套一个垫子底下已经没了龙骨的沙发,我后来在里面塞了几块砖,将就着用了。该有的必备家具都有了,我对自己的小屋很满意。第一天晚上,隔壁小婶(村主任媳妇)硬是要给我送被子,我不好意要,说自己带了大衣,于是,我和着衣服在沙发上睡了一夜,确切地说是冻了一夜。不过,那感觉真好,属于自己的天地,怎样受罪都是开心的。
房间之前长期没人住,墙上不怎么干净。我决定粉刷一下。当地找不到工匠,只能自己动手。回老家弄了半麻袋石灰,家人帮我送到了客车上。终于到了我工作的小镇,我拎着大袋小袋的行李下了车,好心的客车司机帮我把麻袋拎下了车,站在麻袋边,我就像一个赶乡街子的小商贩。我的小窝就在不到两百米远的地方,但我实在拎不动那么多东西,正站在那里想着怎样把它们一起弄回去时,一个络腮胡的大哥笑着说:“拎不动吧?我帮你!”边说边接过我手里的大袋子、拎起麻袋往前走,我小跑着跟在后面。大哥说,他在乡里工作,认识我!街面不算大,在街上走一转,看见你的人都能记住你,大哥认识我,这很正常。大哥把麻袋送到小屋,转身就走了。我感激地送大哥下楼,他嘱咐了我一句:“乡政府年轻人多,你没事进去玩,这地方人少,没玩常!”
确实,夜幕降临,街上很少人走动,我住的地方,前面临街,后面靠山,还好,隔壁住了村主任一家,楼下也住了一户卖杂货的人家,我不算孤独。不过,对于一个习惯了喧嚣环境的我来说,住在那里,确实有些孤寂和害怕,一到晚上,从来都不敢去看一眼靠山那面的后窗子。睡前总要把门窗检查上好几遍,才在焦虑中睡去。
送走大哥,我立马干了起来。倒了一部分石灰进铁盆,接着加了一桶水,石灰遇水立即冒泡,接着沸腾了起来,没想到这化学反应这么厉害,我吓得跳到门外,心里想着,这该不是把炸弹扔家里,闯祸了吧?隔壁的小婶在家门口见我吓成那样,跑过来看,笑着说:“等会儿就冷了!你一个小姑娘刷什么墙,等一下叫你叔叔来帮你刷吧!”那多不好意思,我立马摇头说:“不用!不用!不用……”我的刷墙工具是扫帚,让他知道了,不笑死。小婶见我使劲拒绝,也不好怎么说,便走了。等石灰水冷了,我从扫帚上抽了一根棍子放到盆里戳了戳,安全了,便操起扫帚刷墙了。整整刷了五六个小时,加了几次生石灰、几次水,终于刷完了。那夜,我不但有床,还有被子,终于在床上睡了一夜。我从此有了工作、从此有了自己的窝,哪怕远离了家人,远离了我从小已经适应的繁华,但我觉得自己很幸福;街上没有一点声音,那是孤寂而可怕的夜,我哭着睡着了,但心里一直是开心的。
第二天早上,老支书在外面说话,我从床上跳了起来,用手抓了一下头发,开门尴尬地朝老支书笑,他严肃地说:“年轻人,起早点!”然后走了。我对着空气楞了一下神,看了一下表7:20。我三两下洗漱完,跑到隔壁的大会议室,除了老支书,里面还有个五十上下的大叔低着头正在吸着烟筒,另一个年轻一点的,正垂着头,听着老支书训话。这大清早的,跟开追悼会一样,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我刚坐下,老支书就说:“小李,以后,你跟着小比做业务,不懂的要勤学好问!”我连连答应。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人,还有几个乡政府的,八点左右,老支书看人来得差不多了,起身说:“走,地里去了!”我起身走在了浩浩荡荡的人群里。
出了村委的门,大家分别朝自己负责的地块走了。我跟在老支书屁股后面。同组的乡政府领导海纪委四十多岁,他随和地问这问那,不一会儿,就把我的基本情况打听去了。这块老姜,一星期都不到,就帮着他的小侄来说媒了。
大家边走边聊,气氛活跃了很多,我也在大家的谈话里弄明白了:这浩荡的人群是去协助农民进行坡改梯的,就是把坡地改成梯形地。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我在后来的工作里渐渐了解到:小镇主产洋芋,其实,大部分农民并不乐意改地,因为坡地变成平地,不容易沥水,洋芋容易腐烂。然而,这是个从上到下就规划制定的利民工程,国家投入了巨资,农民只能没有选择地在自己地里使劲地挖。
老支书每到一户地头边,都要指点指点,偶尔,我们也抬起锄头帮农民亲人挖上一挖。农民亲人们都会很高兴。这些,让我以为,农村工作都是开心的。
直到来到了大胡子家地里,大胡子一见我们就吼,双方差点就打起来,我才开始有点认知:“小锅是铁铸的!”
再后来,各式各样的人出现,看着村委的人游刃有余地应对着,我才知道,为什么村主任老是在我耳边说:在村委工作要有三块脸:人脸、鬼脸、不要脸。
除了回村委吃两顿饭,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地里巡地。就这样一天一天地重复着。
那天吃饭的时候,有人在外面找我,听着熟悉的声音,我掩饰不住地激动,跑到村委门外,我的高中同学小可高兴地朝我笑,我惊讶她怎么会在小镇上,她告诉我她分配到小镇的中学已经一个月,她听说我分配到村委,特地下来看一下我、告诉我一声她在中学里,因为当晚她还有晚自习,我们只是匆忙地说了一会儿话。我把她送出了几百米,才不舍地回村委继续吃饭。
天黑了,村委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丢下了安静的街道及静得可怕的小楼。我坐在沙发上,呆看着刚刚刷得白的刺眼的墙壁,眼泪不自知地流了下来。哭够了,我找来了铅笔,在墙上选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开始绘画,我画了一个穿着坎肩衣服的、长发美女的半身像,她的眼睛正有神地看着窗外,虽然不动,但我却从她的眼里看见了希望。我开始有点适应这个孤寂的夜了。
没过几天,我的家人帮我送来了好多生活必须品,连茶几都一大一小送来了两个。我的小屋麻雀虽小,已经五脏俱全了。
那个清晨,我早早地起了床,洗漱完后,听到老支书在楼下跟人打招呼。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且将仍会是重复昨天的内容,我没有期许会有什么惊喜发生。然而,青春是无法料知的,你也不会知道,就在哪一刻,谁将走进你的世界、将彻头彻尾地颠覆你原本常规的路。
晚饭后,天还没黑,我坐在沙发上,对着壁画上的美女发呆,一个声音打破了傍晚的沉寂。
“嗨!”我随声音朝门那边看去,一个穿着迷彩服的阳光、健康、帅气、无邪的小伙子正微笑地看着我,如果不是他身后还黑压压地跟着几个人,我一点都不会感到拘谨。
他跟着问:“我们可以进来吗?”我楞了一下,虽然一眼就看得出这群年轻人都是善意的,但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理,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门边一个声音说:“先进去再说!”一群人哗啦地进来了,我赶忙走往一边,把沙发让给他们,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要干什么。
另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小伙子微笑着对我说:“你也坐吧!”我赶忙拉了椅子坐下来。
他接着说“你这里怎么什么都有!连杯子都有那么多,够我们几个用了。”
“是的!”我随口答应了一声,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另一个穿黑色西服的小伙子说:“我们口渴了,烧点水给我们喝吧!”
我慌忙地拿了热水壶到门外水龙头上充满水,折回来时,我的茶几已经从墙角来到了沙发前,一大一小两个椅子都移到了茶几边,小那个椅子是空着的,没人坐。等我把水烧上,他们硬要我坐那个小椅子,说要打牌,我半推半就地坐了上去。感觉上,那间屋子的主人是他们,不是我。
坐我对面的小伙开朗大方,他叽叽喳喳的,不过,他的牌技真烂。也是我当年有一身好牌技,一个晚上地带着他风光。
我们的对手刚好是那两个穿迷彩服的小伙。左边是进门时打招呼的那个阳光小伙,另一个是个温文尔雅、随和得让人没语言的帅小伙。沙发上坐着的都是性格很沉寂的人,他们在一旁倒倒水,左边指点一下,右边指点一下,偶尔,无聊地进进出出。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向来不会主动跟男生讲话的我,竟在那夜和几个陌生小伙开心地玩了一晚上的牌,也许,也只有在那样孤寂得如同身处荒漠的夜晚,才会成就不问出处、直视坦诚的一群年轻人。
将近11点,我告诉他们,我们要关大门了。他们也许已经习惯了熬夜狂欢吧,竟然邀我去吃宵夜。我自然没有跟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