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凤凰——记大唐第一舞人公孙大娘

写在前面的话


        大唐开元时期盛世第一舞人公孙大娘少年时自西域初入中原,结识年仅六岁的诗人。诗人观公孙大娘一舞有感而发作诗一首,二人由此结下渊源。

        五十年后,当过往的种种重新浮现,他看见的,又是什么?

        恰巧听说此段过往的我略做思考、敷衍一二,写了这么篇文,还请慢慢来看。


       大历二年,奉节。

       夔门之地的白帝城,地处瞿塘峡口的长江北岸,城套城、城压城,除却壮丽秀美的滚滚逝水之景外,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天宝之乱后,颠沛流离的诗人漂泊至此,听闻当地有一李姓女子,唤作李十二娘,善剑器舞,师承开元年间名动天下的剑舞第一人公孙大娘,欣然前往拜访。

       ……

       初秋的季节里,红色还未爬上枫叶,伴随落霞余辉洒下的,是丝丝沁入人心的微凉。厅堂之中,诗人侧卧在塌,专注地盯着台上翩翩舞剑的女子。女子一袭素白衣裳伴韵律翻飞,时而莲步轻移,手挽剑花;时而健步如飞,眼波流转。手中一剑,反射着冷清的光辉,劈、刺、砍、撩,一招一式都映在诗人眼里,渐渐地、渐渐地与记忆中一位女子的身影重合,只是那衣袂换了颜色。

       公孙大娘,这一名称在诗人的脑海里已许久未被拾起,可一旦触动,过往的点滴却又凝聚出一幅画来,一幅不甚清晰但可谓写意的丹青。那位盛世时的第一舞人,凭借《西河剑器》等剑器舞誉满京城,名动天下。玉姿绰约之间,结合了男儿力量的豪迈和女儿柔情的温婉,刚柔相济,极具特色。就连当时风流潇洒、多才多艺的唐玄宗,亦被她当着满朝文武、梨园子弟的一曲飞鸿所惊艳。

       但在诗人心中,那副画描绘的却不是此等风采。

       五十年前,他与她初次相遇。那年他刚满六岁,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他知道,她是从西域来的异族女子,善舞剑器。高高的舞台铺落着红布,一袭红裙的她在满街观舞者仰慕的眼光中傲然挺立。一剑、一人,修长的剑刃绽放出耀眼的青光,玲珑的身躯偏偏舞得英姿飒爽。年少时他以为,她舞得是一只凤凰,来自天上,优雅而高贵,坚贞而自强。只是不想,她的这一舞,竟舞进了他往后五十载的岁月年华。

       她为他的,是这一舞;而他为她的,又是什么呢?诗人偏着脑袋皱了皱眉,没想起来。

       破空之声传来,剑入鞘,舞毕。诗人翻飞的思绪伴随着眼神的聚焦而逐渐回复,着眼于眼前的白衣女子,之前的飘若惊鸿此时沉寂为动作过后微醺的呼吸,喝彩声中李十二娘欠身行礼。诗人心中一动,突然大呼:“好!没想到在这乱世,时隔五十年还能再见公孙大娘的传人。舞姿绰绰,矫若惊龙,一舞当真舞出我大唐盛世时的光景,自是要提笔附诗一首,以助良辰。”

       李十二娘一愕,原本因舞剑飘在脸上的红晕刚刚褪去,听见诗人一番感慨又浮了上来,委身款款道:“杜公过誉,妾只是遵循昔日师父教诲,依猫画虎罢了。不过杜公致趣盎然,妾自是不能扫兴,就让妾为您再舞一曲可好?”话毕,眉目轻挑,玉手拍抚,银弧出鞘之时伴随着琵琶编磬的声音,又诉起一世的快意恩仇。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看着宣纸上笔走龙蛇的几个大字,一时间诗人竟忆起十数年前自己与好友醉酒时一番彻夜的闲谈,昂首注视台上舞剑舞得淋漓酣畅的李十二娘,不禁咧嘴感叹:“嘿!像,还真像……”

       记忆中醉酒当歌,话题的主角也是这么一位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子。

       ……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年纪轻轻于书法一途已颇有造诣,始化张芝、承继二王,巧逢长公主与担夫于路边争执,又闻鼓吹而得笔法之意,当时人无不称我为逸群之才,冠绝时辈。但还不够,仅得笔法之意未得书法之魂,不过是在先辈身后亦步亦趋,只是彼时春风得意的自己未能意及这一点罢了。

       邺县,那是我和她初次相遇的地方。

       听闻她于民间献艺,观者如山;应邀到宫廷表演,冠盖众人。百闻不如一见,那日莺歌燕舞的教坊之中,我犹记得胡琴猝然迸发的铿锵之声将原本缭绕的靡靡之音一扫而空,四座寂静呼吸可闻间她着一身戎装登场,刹那间似闻金戈铁马,刀剑相织。在我惊异于她为何如此装扮时,一曲顿挫淋漓的《西河剑器》开始上演。

       那舞,似笔毫氤氲流转间镌刻在宣纸上的墨,淋漓而变化多端。时而高亢翱翔,时而委婉低旋;动若狂风卷地,身后携万马奔腾,静若空谷幽兰,旁逸斜出灵秀而有神韵。她跌宕起伏间动静交错的舞姿,映照着波澜婉转,顾盼流连的一双眼眸,深深地望进每一个人的心中。

       我醉了,我痴了,我狂了。

       我虽观舞不多,但她的舞却与往日所见那些决然不同。她右手挽剑,恰似笔锋,凌厉似蛟龙出水;双脚腾挪,一如笔转,曼妙如凤舞九天。身形如笔,动似狂草,辗转成颖,形散而意聚,关键是她那一眼望入人心的眸,正是凸显笔墨书法作者的骨。记得那一晚,我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提笔挥毫,口中念念有词,身体摇晃间当真可谓下笔有神。只是不知我这副似梦半醒、如醉如痴如狂的模样,在台上的她可曾看见?

        她一定看见了。

        ……

        一夜笙歌,曲终舞毕的她照例迎来许多宾客的恭维和倾慕。我也在其中,但我不似他们那般焦急,我知道她一定注意到了我。等待间我得以仔细端详不远处的她,褪下戎装换上一袭红色长裙的她,原本英气的妆也衬得愈发高贵雅致,戴着面纱看不真切容貌,唯有一双盈盈秋水格外动人。虽有少女气质,但一举一动,一词一言都大方得体、落落端庄。不知怎的,想起三国曹子建的一句“明眸皓齿,靥辅承权”,大约那因不能一窥她全貌的遗憾,也化作一声叹消了大半。

       “郎君怎得在此处独自感叹,莫不是奴所为未合郎君心意?”喧嚣散去,只听见她清脆的声音。

       我呼吸一滞,继而心头涌上热气,盯着向我款款走来微屈膝行礼的女子,紧张而心动,“我……鄙人略懂书法,可苦于只得其形,虽悟出其意却未赋其魂。久闻……大娘您精于健舞(唐代传统舞蹈,剑器舞即为其中一种),一曲《浑脱》可引万人空巷,而今得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我的声音有些干哑。

       “郎君委实过誉,奴不过小舞一曲,献丑姑且都称不上,能入郎君这等人中龙凤的贵眼,实属奴之荣幸。”话语之中略带疏离。

       我不想这千金一刻就如此结束,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在你的舞中顿悟笔法神韵,所以兴致高涨,在台下借醉抒意才有了之前那一番失态的举动。在你的舞中我看到了……”

       “哦?郎君看到了什么?”见我踟躇不语,她的回话带有些玩味,语气上扬的旋儿带得眉眼弯弯。我发现尽管她的眉生得修长纤直,凑近了才瞧见笑起来眼角却不似眉那样高贵,鱼尾带着丝丝俏皮,就像一只……

       “凤凰”,原本有些犹豫的我此时肯定地回答,“观大娘您的舞蹈,乐起,兴云致雨,如凤之起势,扶摇直上;乐急,雷霆万钧,如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乐缓,轻风漫卷,如凤居梧桐,无肯苟栖……”看似出口成章,其实自己心中暗自庆幸之前多看过几卷古籍,如此形容,想必她一定会在意到我吧?

       眉眼弯弯的丝丝俏皮消失了,我看见她眼眸中取而代之的是正经和专注,还有一抹……别样的情感。烛影摇红,映在她波澜的秋水中。我说错了什么吗?虽然也可以说是让她注意到我了,但此时这副模样,倒让我声音越来越弱,有些小心翼翼。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拂落了她的几根发丝,我听见她说:“卿方才说看奴之舞似一只凤?”声如珠玑,却听不透是何感情。

        “对……没错。”我盯着她,想要努力辨清方才她眼中的那一抹神色是为何。

        ……

       安静片刻,她将头发捋至耳后,我注意到她的眼中抬起一丝期待,吐气如兰“奴可否冒昧打探一下卿之名讳?”

       我一愣,不禁懊恼自己一时心切竟忘记先自报姓名,还要她来主动询问,但心里也腾起一点喜悦,她竟然主动问我姓名了。

       手指指节有些发白,我听见自己这样告诉她:“我姓张,字伯高,唤我张旭便可。”

       ……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嗯……好诗,好诗。杜二,如今你这诗写得倒越来越精进了,不似从前那般晦涩拗口……”

       突兀的一声“杜二”将诗人从回忆中扯了出来,他抬眼发现李十二娘的一曲剑器不知何时已经舞完,一群人围在自己身边或认真或随意地观详点评宣纸上还未干透的墨迹。听见当中有人高谈阔论遣排造句,诗人皱了皱眉,不置可否。

       “原先就听闻杜公七岁便作诗,九岁可舞墨,所谓‘七龄思即壮,九龄书大字’,今日得以一见,真叫妾大开眼界。”此时李十二娘已整理好衣裳妆容,兴致盎然地凑近观看诗人作诗。“‘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杜公当真谬赞,不过要是师父在这儿,观杜公如此佳作,想必也会很欣慰吧。唉……”李十二娘有些喃喃自语地说道。

       这声悠悠的叹息让诗人的心下意识一紧,原本执笔准备续写后句的他再也忍不住,问出早就存在的疑惑:“娘子家师父……公孙大娘现在人在何处?她……还好吗?”

       李十二娘沉默片刻,在诗人灼灼的目光下娓娓说道:“唉……当年太真贵妃妒师父善舞,借破坏庆典氛围之名上奏玄宗皇帝逐我家师父出宫。妾和师父只得离开梨园,后又搬出宜春院,可谁曾想连伎坊也容不下我们。后来出了洛阳,师父说这样也好,终是不愿做那樊笼里的喜鹊,整日尽面对些达官贵胄,束缚的很。不若民间献艺,虽不栖梧桐,可也能化身只百鸟朝拜的自由凤凰……”

       原本有些意兴阑珊的众宾客一听李十二娘道出此等奇闻轶事,竟还事关当年的玄宗皇帝和杨贵妃,不禁纷纷凑近,焦急发问:“后来,后来呢?”

       “后来?……后来妾与师父失散于江湖。自安、史作乱,妾便再也没听说过她的消息了。”

      “哎……”

       听到如此平淡且普通的答复,被扫了兴的众人一顿唏嘘感叹后又重新将精力转移到诗人未完成的作品上。只是此时的诗人,却再也平静不下来。

       “娘子方才说你家师父想要化身一只……凤凰?”诗人提笔的手有些颤抖。

       “嗯?”李十二娘略有些奇怪地看着诗人,“是啊。自师父到东都洛阳演艺,被专职乐舞的梨园、太常寺举荐,说是要到圣文神武皇帝面前献舞时起,她就时常提醒我们剑器舞一途的风骨,不仅于形,更富于心,要有凤凰那般高雅的品行、纯洁的魂魄……”话到这里,李十二娘似想起什么,一拍手接着说道:“师父她倒是曾经和我们说过剑器与舞蹈的结合,何以舞得像她这般精妙,全在于她二八之年遇到的一位垂髫小孩儿。当时师父从西域刚刚进入中原,虽勤于练习剑器舞,但只是熟练却并未领悟其中真谛。说来倒也神奇,师父这十数年间念念不忘的那位孩童,据她所说才六岁便已会作诗,一舞之下一首《咏凤凰》浑然天成。后来师父经历了一些事,慢慢体悟到当年那小孩所说是为何意。对!妾刚刚所舞的《剑器浑脱》,正是师父有感而作。大约这么多年来,那首诗在师父的心里从未被忘却过吧……可惜师父并未告诉我们诗的内容。”李十二娘忆起往昔,似倾诉般道出许多,结尾满是遗憾。

       只是李十二娘如何惋惜,众人如何好奇,诗人一点都没在意。自“六岁作诗”、“《咏凤凰》”几字一出,他便已不复先前那般镇定,甚至于对已悬停半空许久的笔毫,毫尖坠落的两滴墨在纸上炸开点点墨花也并不在意。

       人皆道他七岁作诗,文采秀出,可谁知他真正作诗始于六岁。那一年他六岁,她十六。他所作的第一首诗,是为她。这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所以这么多年他从未解释过,也不想解释。殊不知,五十年光阴竟已让他忘记了他们初次相遇的见证,可她却铭记于心。

       凉意更深了。初秋总是这样,白日里和煦温暖的阳光总让人误以为还在夏天,可转眼等到窗外乌蓝的天空布着星光,风便带走了几片树的叶子。

       “现在想来,妾与师父民间献艺这些年,师父其实一直在找寻当年那个为她作诗,出口成章的小孩吧。只是不知,师父此番是为报答还是其他……”屋内李十二娘缱绻的话语传进诗人的耳朵。

       不,求求你别说了。公孙……

       不……原来……

       在众人诧异又惋惜的眼神里诗人的心痛苦地绞在了一起。

       因为,他心中原先那幅写意的画,那幅原本有些模糊的丹青,活了。



      开元五年,郾城。

      已是入夏的天数,风暖洋洋的,好像能吹拂到人心里去。

      听说城里来了个西域的戏班子,年幼的我便闹着要阿耶(爷)陪我去看。如今想来,当时的许多情形现在已经回忆不清,唯有几处细节和零星的碎片,像被她那锋利的剑刃伴随着舞蹈,在一招一式、一颦一笑间刻入心底。

       高台落幕,红裙佳人。被剑光衬得熠熠生辉的她,忽从天而降,忽拔地而起,凌空飞舞,翩翩如凤。我惊呆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仿佛创造了一个世界,一个只有我和她的世界,她的舞蹈像是在战斗又像是在诉说,是一个高傲而不屈的灵魂,我想要为她歌颂……昔日里不知何处看来的字句“凤凰于飞,亦傅于天……凤凰鸣矣,于彼高岗。”竟应景地自觉浮现于眼前,略作思索,我作出了与她初次相遇的见证,我生平的第一首诗。

       记忆中,我大声吟诵出的这首诗的诗题,唤作《咏凤凰》。

       ……

       “小儿,那首《咏凤凰》……当真为你首次作诗?为我所作?你今年多大了?”

        她的声音调皮而活泼,很……好听。

       “嗯……”

       我羞赧的样子不知道她看出来没有,但愿没有。

       “你还没回答我你几岁了呢?”

       “六岁。”

       “咦?六岁便可作诗,当真惊人。《咏凤凰》……不错不错。那我们说好了,我为你跳一支舞,你为我写一首诗,此诗为我所作,亦只能为我一人所吟,不可再献与旁人。嗯,合情合理,嘻嘻!”

       她身上有股淡淡好闻的香气,钻入我的鼻子。顺着她的话我便应承下来:“嗯……”,至于合的哪门子情理,全然没考虑。

       “对了,我姓公孙,在家排行老大,所以别人都叫我公孙大娘。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你唤我阿离便好。你叫什么名字?”

      “杜二,在家排行老二。我也不喜欢这个名字,你可以叫我……杜甫。”

       ……


       开元十一年,洛阳。

       画师吴道子随驾巡游中原各地,今日同圣上到了东都洛阳。近日听说书法家张旭也在城内,据传这张旭隐有“草圣”之名,一心求于用笔之法的吴道子自然不能错过如此良机,几番打听下终于得知张旭的下落——张旭随其好友裴旻将军在洛阳天宫寺内祈福,超度裴母新丧。

       苍松翠柏环绕掩映的天宫寺里,张旭和斐旻正坐于蒲团之上。听说吴道子前来拜访,想要探讨书法作画的用笔之道,张旭微微有些发愣。吴道子他自然是知道的,圣上亲召其入内供奉,甚至有命“非有诏不得作画”。此番传闻,无论真假都是他天赋技法的象征,只是这时机……

       “道玄博士?久仰大名,快快请座。”裴旻热情地招呼吴道子落座,“今日实属裴某荣幸,竟能同时拜会‘草圣’张颠(张旭的雅称)和道玄博士。一位能书,一位善画,皆为用笔典范,可谓知音。”

       “将军所言实在过誉,张长史善书法一途,一手草书名满天下千金难求。而将军您的剑舞更是人尽皆知,有言道‘观者千百人,无不凉惊栗’。吴某何德何能,不过略懂丹青,怎敢和二位相提并论。实不相瞒,吴某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向长史阁下讨教这用笔之道,借以窥得天机。”这吴道子倒也心急,开门见山便道出来意。

       接下来自是一番互相恭维,彼此推捧……

      首先打破这干说不做格局的,是张旭。他放下手中略有些作凉的茶盏,开口道:“博士既然来向张某求这笔法,不知博士可知张某这用笔之道,所谓何来啊?”

      吴道子闻言,踟躇不语。

      裴旻见状适时地接过话茬,笑了笑道:“伯高这笔法啊,来历还真叫人啧啧称奇呢!他可是在观那开元舞艺第一人的公孙大娘一曲剑器舞后顿悟所得,你说,神不神奇?”

       公孙大娘……张旭的眼神动了动。

       “竟有此等趣事?着实叫人好奇。不知那公孙大娘所舞何等精妙,竟是这用笔之道也能参透。吴某虽久闻大娘之舞脱俗非凡,可至今未尝一见,实在可惜。”吴道子听到斐旻说出这样一番缘由,不禁大感好奇,连音调也不自觉地抬高,倾身向前看看张旭,又看看斐旻,接着问道,“嗯……只是不知那公孙大娘之舞较与将军剑舞,孰更具风采?”

      “这个啊,就要问问伯高咯!毕竟我也没见过公孙大娘舞剑,着实无法评价。”斐旻的语气里也满是和吴道子一样的遗憾,只是那眼光看向张旭却有些戏谑。

       察觉到他们二人都好奇又期待地望向自己,张旭心里无奈一叹:“这两人……”,不过若是说那剑舞,无论是被誉为“剑圣”的斐旻还是身为大唐梨园教坊第一人的公孙大娘,皆是至臻,但张旭的心里终归有一点小小的倾斜……

       “博士今日所来不是为求用笔之道吗?张某观公孙大娘剑舞而悟笔法,不若今日就由斐将军小试身手,为我二人舞剑一曲,看看博士是否心灵福至?”张旭低头呷了口茶,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面面相觑的表情,沉吟片刻接着说道,“我看这天宫寺虽富丽堂皇,但周边墙壁委实有些单调,正巧博士今日在此,不如屈尊略着笔一二?一来告慰逝者;二来体会用笔;三来张某私心,着实想一睹连当今圣上都赞不绝口的道玄博士的风采。”

       斐旻闻言,眼神一亮,不等吴道子开口便蹭地站起来,连声说道:“好、好!我这就着手准备。来人,为博士呈笔墨!”

       吴道子一听也赶忙站起,原本有些推拒的他在听闻张旭笔法来历后,便心有所动。既然如今不知这公孙大娘的去处,能瞧一瞧剑圣的剑舞,自然是再好不过。心里虽这么想,可嘴上的话却不能这么说:“若将军有意,为吴某舞剑一曲,吴某自当感激不尽。只是鄙人已许久未作画,技法难免有些生疏,画得不好还望将军、长史见谅。”

        ……

       史书上记载那一日斐旻舞剑,“走马如飞,左旋右抽”,突然间又“掷剑入云,高数十丈,若电光下射,旻引手执鞘承之,剑透室而入”。当是时,吴道子也被那猛烈的剑舞气势感染,画思敏捷,“俄顷而就,有若神助”。而张旭,则挥毫泼墨,当即书壁。于是乎,一舞、一画、一书,丝丝入扣,一幅“为天下之壮观”的壁画浑然天成。

       多年以后,画圣吴道子得以一见公孙大娘舞剑,忆起昔日张旭所述,不禁感叹其剑舞名不虚传。

        至于那日的经历,自是一段佳话流传于世。

        ……



       数日后,吴道子于斐将军府再度拜访张旭、斐旻二人。三人于府内饮茶闲聊时,复议起公孙大娘。吴道子看了眼张旭,说:“之前我随圣上巡游,途经洛州郾城,倒是听说了一则关于公孙大娘有趣的传闻。”

       “哦?愿闻其详。”接话的是斐旻将军,张旭依旧端着茶盏,茗香缭绕间神色淡然。

       “说是那公孙大娘于郾城舞剑,一舞作罢满街围观者全都屏气凝神,沉醉其中,安静得连根针掉落在地上都能听见。就在此时,一位只有七岁的孩童竟出口成章,一首《咏凤凰》当场作成,文风雄奇飘逸,着实惊人。”

       “啪!”张旭将茶盏放在台上的动作重了些,茶水洒出不少,冒着丝丝热气。

        吴道子和斐旻二人惊疑不定地看着有些失态的张旭,“伯高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张旭闭上眼,摇了摇头,脸色略微苍白。他握着的茗杯里,水面荡漾不定。

        “卿方才说看奴之舞似一只凤?”教坊里姑娘穿着一袭红裙,面纱遮住脸庞看不真切,骤然响起的声音,陌生而熟悉。

       原来你一直念念不忘,寄思明志的凤凰,竟出于此吗?我终于辨清当年你看我的眼神里那抹莫名的情绪,……

       “七岁吗?”张旭睁开眼,缓缓说道,声音有些低沉。

       “不擦擦手吗?啊?额……对,是七岁。”吴道子开始没听清张旭在说什么,疑惑地盯着他。

        “那倒是经纬之才,改日里一定要打听一下,拜访结交。”

        “唔……其实很可能只是民间谣传的故事,听听也就图个乐子,多半没有想象中那么神乎其神,伯高你不必在意。”斐旻边说边唤人为张旭擦拭并更换茶具。

         不,我一定要见到他,我一定会见到他……我要知晓你的心思,了解真正的你。

          ……



        一段缘分,她寻了他记十数年,他却已然忘却。如今,物是人非,佳人不在,过往的曾经兜兜转转间从李十二娘和张旭的口中完整道出。满心神伤,徒留一纸荒唐,如今只见这瞿塘石城萧瑟的草木,辗转愁疾间诗人亦不知所往。

       后世皆传诗圣杜甫“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但据考证其并没有这么一首诗流存于世。是谣传吗?还是事实?

       为谁作?

       为何而作?

       内容为何?

       又为何不得而知?

       历史和明月自然知道,可留给我们的,只有旖旎的想象。

                                                                                                                                          (完)

(图源网络侵删)

后记


       历史上公孙大娘为何许人也,正史典籍中并没有记载,但在历代文人墨客的笔下我们却能一睹她的风采。公孙大娘是唐玄宗时期开元盛世民间第一舞人。善舞剑器,舞姿惊动天下,据考证其舞以《剑器》闻名于世。她不仅在民间献艺,也常常应邀到宫廷表演。她的《剑器舞》风靡一时,在继承传统剑舞的基础上,她还创造了多种剑舞,如《西河剑器》、《剑器浑脱》等。

       不仅如此,历史上公孙大娘还与多位传奇人物有过交集,如正文中所述诗圣杜甫、草圣张旭和画圣吴道子,三人皆是在观公孙大娘舞剑后有感而发。其中,杜甫年幼时曾观看公孙大娘舞剑,五十年后再遇其传人李十二娘,仍然记忆犹新。在其所作《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这首闻名于世的散文诗中,详细记叙自己因触景生情而抚今思昔,赞叹公孙大娘舞技高超,并以张旭见舞而书艺大有长进的故事作为点缀。

       世事浮沉,以公孙娘子盛唐第一的舞技,最终却落得流离江湖,寂寞而终的结局,令人叹惋。然而,她的盖世技艺却永远与中国历史上三座文化高峰联系在一起,一舞就三圣,这位绽放在盛唐的绝代佳人当再不寂寞。故而此处执笔,略写一二,以表敬仰怀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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