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厨房(1)

我从小到大,算比较正式做的第一顿饭,记得应该是1979年初秋的一天(应该是)。我十岁。那天妈接到姥姥病危的消息,一大早就赶去近十公里外的姥姥家(姥爷于那一日的前一个月走的)。

兄妹四人大眼瞪小眼的不知这晚饭怎么搞。

记得当时南面菜园子里有芹菜,于是我毫不犹豫的,去揪了一把芹菜,模仿妈妈的样子,做了一道芹菜炒土豆丝,还煮了苞米粥。当时有点够不到灶台上的那口大铁锅的锅底,是站在小板凳上拿铁铲子翻弄着菜,胳膊差点出溜到锅壁被烫着。

自己当时胆大敢下手,是因为经常帮妈烧火,常看妈妈做饭,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模仿她。当然,不太会用刀,所谓土豆丝,就是粗细不均匀的土豆条而已。芹菜也没摘掉叶子,扯丝挂绺的上阵。但一大瓷钵子的菜,却一点没剩下,几个大小人竟一扫而光。

记忆里,妈用猪油炒芹菜土豆丝的味道是最爱的,一直不忘。而自己做的第一顿饭,竟然依旧清晰的在记忆里成像。也是从此,我与厨房便结下了不解之缘。

十二岁,我便学会了擀面皮和包饺子,童年的我,已经成了妈妈的帮手。十三岁时,土豆、酸菜等,已经可以在我刀下,被切成均匀的细丝。尤其杀年猪时,我特别爱帮妈切酸菜!老大一铝盆子的酸菜切完,会特别有成就感,不粗不细,均匀有致。意念里,仿佛第二天的杀猪菜会好吃的要死呢。

女人一生注定是与厨房分不开的,早晚都得跨过这道门槛,耍起刀,舞起铲,奔向烟火厨房。那叮叮当当,稀里哗啦,锅碗瓢盆互相撞击而产生声音,是不绝于耳的一生都在弹奏的交响乐。只不过,我比同龄人,要早早的,就熟悉了这旋律。

十三四岁时,我可以独自为家人做饭了。十四岁那年某一天的前一日,因为大哥要定亲,妈妈便口授我怎样解剖一只鸡,说完,她出门买东西去了,剩我一人在灶间,面对一只鸡的尸体发呆,实在下不了手给它破膛,剁屁股,掏出内脏……可这活不干又不行。我妈,是个让你去做什么你就要去做的人,很少考虑一些活计对我的难度,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按妈的口述顺序,我对鸡动起了刀子!妈说的每一步,每一种手法产生的结果,在我手下,都应验了!掰鸡的脚壳,撸鸡脚的外层老皮,脱鸡嘴壳,撸鸡舌头外层硬皮等,都是如妈所说的,都顺溜溜的做到了。妈回来后,很是满意!让她满意的活,很不容易。

长到十六岁时,我便可以做到一个人应付十多个人的饭菜!

记得十六岁那年春头,二叔找很多人帮他家砌院墙,二婶就喊我帮她做一顿午饭。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南北两口大锅的忙活着,基本一个人完成了一顿午饭!其实,我发现自己敢应承,其实不是已经有手艺了,而是胆大,能在心里模仿大人操作饭菜的顺序(我基本不去询问大人怎么做食物,几乎靠耳熏目染,然后凭记忆去还原一个一个的过程),去让生的食物变成熟的而已。至于口味,那时完全不在意。

这一切的体验,源于妈妈一直病病歪歪的身体,很大程度上,我是被动的接触厨事。在同龄人大多都无忧无虑的享受妈妈照顾的时候,我已经早早的走进了烟火厨房。

回想起冬天早晨,天还没放光亮,十五六岁的我,顶着星辉,就早早爬起给一家人做早饭,摇着辘轳,从厨房那口井打上水,铁制辘轳把,冰透骨头的感觉至今难忘。那个时候,早饭,成了必需我做的专属。那个时候,也没什么五花八门的食物,简简单单的早饭,周而复始的循环着。饭后喂好猪,再踏着冰雪,赶去离家四公里外的学校,生活苦哈哈的,但忘记自己是否有过极度的不快乐。

而今回忆起来这一切,虽忧伤满怀,却是因为怀念而不是为曾经吃过的苦头。头几年回内蒙,和初中的同桌相遇,她问我说:“丹青,你知道为啥当年我可愿意跟你一个座位吗”?我不解,她告诉我说,那是因为,每天早上到学校,她都能闻到我带着一身的饭香味……三十年后猛闻此话,我瞬间眼红了,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这句话,让那段时光的生活,猛扑到我眼前,来不及回忆,就紧紧的抱住了我。

而走进了厨房,就几乎定住了宿命,再没走出来过。

除了幼小之际和高中住宿的两年及工厂住宿的两整年时间外,就再也找不出厨房跟我无关的岁月。

甚至探亲访友的,只要去人家,厨房肯定是我的一处落脚点。这辈子,干别的,一点自信都没有,站厨房,却绝对有自信。我想,上辈子我肯定得罪过灶王爷,然后,就做为烧火的丫头转世了。

久站厨房的人,必定是要同各种各样的调味料打交道。从内蒙的小乡村,到大连的海滨城市,再到出嫁后生活的北京城,除了油盐酱醋,葱姜蒜花椒大料等常用的调味品外,我因好奇,因喜爱尝试,又因一度大量看中西方的同美食文化有关的杂志,了解不同地区不同国度的食物法则,所以,就捕捉到许许多多的五花八门的调味料,它们排着队,轮番走进我的锅里。而某一时段的热情高涨,这些物料甚至达到蜂拥而至的程度。孰能生巧,被我尝试过的无数香料,现如今可以随意打破规矩,胡乱投放,也是会偶遇好味道的。

而与食材之间的缘份,我经常跟朋友们说,我也是偶遇多多!与我相遇的食材,这近二十年来很是庞杂,从山珍到海味,从飞禽到走兽……尤其在电商兴盛的现在,这些以往不能达愿的、曾经在阅读的记忆中,引起好奇心的食材,因如今的便利因素,经常会不经意的就与其际会了,完全能够突破国界及本土地域界限的束缚了!相遇时,脑袋一昏迷,有时不计较代价,也一定要请进厨房,摆上餐桌。凭感觉和其属性,把它们料理出来,当然,这些异地而来的食材,有时因操作不当会失望,有时,会因特殊味道而紧紧抓住味蕾,并从此成为常吃不厌的保留味道。

自打婚后,每一次的全家旅行,收寻当地食味也是我的一大兴趣点!有失望,有不忘的味道,都会一一记下。老大成长的日子,靠飞机和火车游逛,不便大肆追寻土特产。有老二后,便以自驾为主,其乐趣在于,可随意取舍目的地,并且,也可自由的逛当地市场和超市,回程时,后备箱就塞满各色当地调味品和我认为会有好食味的特产,拉回家以便继续品味。

与厨房的渊源,看来注定是一辈子都纠缠不清了。如果说,大半辈子,我干的最长时间的一件事,那肯定是非做饭莫属,也算是投入精力最多的一件事。虽大多时候,以平淡朴素为常,却一点没影响我探究食材的好奇心!至今乐此不疲!就算运输成本远高于食材本身,我也抑制不住冲动。

在养娃的路上,厨房于我变的更为重要。为了不给婴幼儿吃买来的软食,我就自己研究,琢磨符合孩子吃的食物。有失败,有雀跃,我的态度和情绪,就这样被责任给左右着。随着老大渐大,老二出生,厨房这个地方,完全变成了我打理婚姻产物和滋养情感的道场了。

孩子下学,孩爸下班,一股暖暖的烟火味,带给他们的感觉一定是暖的,不动烟火或少动烟火的厨房,于一个家庭来说,总感觉缺少些什么。成长的岁月里,家里的一切不顺心,不如意,往往都会被一顿热气腾腾的饭化解掉,很小时,我就发现,爸妈的吵闹,往往终止于饭桌上。厨房,饭桌,在我的感觉中,就是一个家的核心,这地方荒凉了,日子一定是难以过下去了。

即便是我生病,或因偶而的吵闹导致情绪坏掉,我也坚持为他们做上一顿饭。叫外卖的事,在我的生活里极少出现。我抵触那些简餐,对油,对卫生有质疑,对各种添加剂堆出的味道也是极度敏感,有生怕吃一顿,毁一生的恐惧,我绝对是个负责任的家庭主妇。

尤其最近十年,摒弃了常去吃饭店的模式,不仅仅是为了健康,也是年龄因素吧,心思越来越趋向于回归自然的生活方式。来朋遇友,往往也是以家庭餐为主,只要对方不嫌弃,我便不嫌麻烦。在家吃吃喝喝,不嘈杂,也不赶菜,聊聊社会,聊聊生活,无拘无束,挺好。久之,周围的朋友圈,大多都习惯了以家庭为单位的往来了,食物或简单,或丰富,已无人在意,就图个随意和自在。当然,我也不会很唬弄,有时,愿意把自创的菜品约友共享。搞到外地的食物,也愿意拿出来一起品尝。对餐桌上的一切,我向来是大方的。

掐指算算,到现在,我至少做了二万顿以上的饭!东南西北中,都摸索过。开了两年的咖啡馆,一切提供给客人的食物,都是亲手打理。中餐西做,西餐加入中式元素。因开放式操作间的局限性,衍生出了冷餐模式做patient……多年经验告诉我,所有食材食物,其实都是具备灵动性的,有不拘一格的个性。只要你有想象力,敢于指挥它们,它们一定是花样百出的丰富着你的食界。

骨子里,我的性格,是传统与叛逆相依,性别是忽男忽女的。所以,注定的,烟火厨房中的我,自然的就会搞些无据可依的创造。于是乱七八糟的食物,经常找不到根据的就上桌子了。这种兴趣来的时候,即便我已经马上五十岁了,也觉的如做游戏般的快乐。

以此文为导引,我想慢慢试着写“厨事”系列。把这些年我胡搭乱配出的、一些不着调的、却感觉有滋味的食物记录下来。也写厨房里的故事。也写从小到大,那乡村的田间地头给予我的欢乐忧伤。还要写大海对餐桌的贡献。土地和大海是伟大的,滋养着世间万物,有关它们的一切,我们都要去敬畏,不可调戏。

当然,我还有一个目的,我就是想,我百年后,我的后代也可以追寻一下妈妈的味道,奶奶的味道,老祖的味道……没能力留金留银,也只有留这一份怀念。

当然,科技再持续高效的发展下去,也许后辈们会过着每天一颗药片就能保活保健康的生活呢!那么,我留的厨间话事,对后辈而言,没准成神话了。哈哈哈哈哈,也挺好。如果啥意义都没有,那我还写个屁啊,我总得找个让自己写下去的理由吧。

想今生活着,无论折腾还是安静;无论喜悦还是忧伤,我想,好日子一定是在淬了火的厨房中,升腾着。

那就继续着吧,我在烟火厨房中的日子!

图片发自简书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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