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没有牧羊人的羊

一一评《误杀》

笙箫红尘

疫情发生半年之后，影院终于半遮半掩拉开了幕布。

每一步都严防死守。网上实名购买电影票，左右隔位选座，前后排错位观影。戴口罩，出示健康码。通道消毒，测体温。杜绝零食、饮用水进入观影大厅。

正因为十二万分小心谨慎，我才下决心满足小淇荒了半年的渴望。这一次的选择，不是动画片，而是悬疑片《误杀》。适合她看吗？踏进影院那一刻，我有些迟疑。最终，还是遂了她的愿。

之所以选择这部电影，还是因为小淇的那句话：筷子兄弟肖央的男主啊，这个人有点搞笑，有点喜剧，我喜欢。而恰恰，对这个略胖的男人，我也不讨厌。

没想到的是，这样一部从题目上看应该毫无新意的电影，恰恰让一个平凡的父亲完成了从猥琐到勇毅，从平庸到高大的转变。一个拼尽全身力气全部智慧去保护自己妻儿，保护家庭，保护简单美好生活的男人形象，冲破荧屏直接跃然于女儿的面前。这样一个男人的形象，是庸常的我们怒发冲冠时铮铮铁骨应该有的光芒。这样的一个父亲的形象，是正在构建正常三观的女儿应该崇拜赞美的父亲形象。而肖央扮演的李维杰，正入木三分，冷峻而温暖地注视着荧屏内外的我们。

故事并不复杂，但堪称奇幻。《误杀》改编自印度电影《误杀瞒天记》，讲述了学历不高但酷爱电影的父亲李维杰，为替女儿平平遮盖“误杀”警察局长儿子素察的罪行，以电影桥段为灵感，通过时空交错的蒙太奇手法，设计了一场完美无缺的“瞒天过海”大计，与警察局长展开了一场斗智斗勇的殊死较量。在成功守护家人之后，为了心灵的救赎和给孩子一个正确世界观，毅然自首。

《误杀》英文名称被译为《Sheep Without a Shepherd》，名称中就有“羊”，直译为“没有牧羊人的羊群”。羊，像一道白色的闪电，贯穿了故事的首尾。

羊在宗教里有替罪的隐喻。在《圣经》中，上帝为考验亚伯拉罕，让他将儿子以撒作为燔祭献给上帝。亚伯拉罕出于敬畏答应了。当他正要举刀砍杀儿子时，上帝相信了他的忠诚并及时阻止了他。于是，亚伯拉罕就将附近的一只羊捉来作为祭品献给上帝。

谁是羊？谁是没有牧羊人的羊？这样的隐喻本身就引人深思。边陲小镇，芸芸众生就是一群散放的自由自在的羊。年届四十育有两女的网络公司笑老板，和他的妻子，是两只在平凡美好生活中兀自欢乐着的羊。小镇善良的居民们，是生活在他们周围的温良恭谦让的羊。

然而，善良的羊会被没有公平正义的社会所眼压成泥，连骨头都不剩。

且让我们看看，羊，带领这些柔弱的灵魂走向何方。

首先听到的是羊叫。片头《误杀》两个字出现时羊叫破空而来。接着出现的画面就是信佛的李维杰进行第一次布施，有羊跟随着僧人，李维杰的双眼纯净而安详，羊的叫声欢快，小施大善，人间美好。那时，李维杰一家人生活波澜不惊，甜蜜安康。被祝福的羊和众生，安顺而恬淡。

第二次是迷奸女儿的警察局长儿子素察拿视频胁迫平平反被平平误杀之后，李维杰赶回家中，第二天清晨去湖边抛车，有羊群路过，李维杰掩埋真相的过程被羊凝视。波澜下的真相，一只羊的惶恐，凝视与躲藏，看穿与沉底，一只羊的眼睛如芒在背。从内心深处探出的羊眼，如磷如火，潜生暗长。

第三次是李维杰和警察败类桑坤发生争执，桑坤本想对李维杰开枪最后打死了路过的羊，羊替李维杰死，这是替罪羊这个隐喻最直接的呈现。腐政之下，焉有完卵？羊死人悲，人羊姝途，是当沉默的羔羊，任人宰割，还是奋起一搏，挣得一线生机？一只替罪牺牲的羊，唤起了李维杰殊死抗争的血性。

第四次是警察去学校找大女儿的时候，老师正在讲“羊视力不好，很容易离群，被大型动物吃掉。”

羊视力不好，说明唯一见证李维杰罪行的羊其实并没有看清过程，给李维杰作证的人们也并没看清事实的真相；离群，容易被大型动物吃掉，表明羊需要在群体里才能更好地生存。而李维杰，正是生活在普罗大众善良本性里的那一只羊，众人眼中可伶可俐交口称赞的羊。为了不被权力、金钱、恶势力、腐败这些充满腐臭的大型动物吃掉，他唯有用一根错位的时间线把善良引向真相的反面。

第五次是开棺验尸，素察的尸体换成了死去的羊，代表替罪，依旧有替罪羊的意思；人和羊互为替罪。难生和假死互相替罪。大雨是洗刷不了的忏悔。大雨也成了驱赶民心的鞭子。暴乱由此开始，更多柔弱的羊一样的众生，成为暴乱的牺牲品，李维杰成功地掀翻了强权，保住了妻女和家庭。一只羊露出獠牙时，它咬伤的是众多的羊。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羊，迷惘了。

第六次是结尾李维杰去寺庙，出现一只活羊。这个时候“复活”的不只是羊，更是李维杰自己的内心吧。他自己知道，自己是有罪的。他要完成对自己的一次救赎，也是对灵魂，对这个社会丢失的公平正义的一次救赎，对真实，对美好未来的一次救赎。他看到六岁女儿安安偷偷将70分改成100分时，他知道，他的瞒天过海救了妻女家庭，却也让谎言开始在幼小的心灵生长。他看到他的瞒天过海让整个普罗大众只看到了政府权力的丑陋，于是暴乱加剧，社会动荡，老百姓遭殃。所以，他选择了自首，让女儿再次相信，他的爸爸是一个勇敢的人，正直的人，有担当的人，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更是一个有社会良知的有悲天悯人情怀的好男人。

沉默的羔羊为了母羊和羊崽，睁大发红的双眼，一头撞向凶猛的狼群时，它就是一头雄狮。

沉默的羔羊为了女儿眼中干净的世界和信任他的乡里乡亲美好的祝愿，毅然投入法网时，他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真佛。

李维杰，完成了对自己的终极救赎。

他不再是羊。他就是佛。

出了影院，我问小淇，这样的父亲，你喜欢吗？

她有些沉默。滑轮绕着我兜了一圈。你会是那个油腻的爸爸吗？

当然，我会的。

李维杰说：“我是一个没有什么本事的男人，也没能让你们过得好一点，能做的只有挡在你们前面。”

他做到了。那个没有多少本事的男人，真的很爱他的女儿，他的家人。

我们，平凡的大多数，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