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杨二喜是红草村最具知名度的人。
作为红草村最英俊的男人,杨二喜自认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事实上,他也的确与众不同。
杨二喜异于常人之处,便在于“打不死”。
说起来,“打不死”还是红草村一种草的名字。它叶片宽大,长年青绿,而即使被切成碎片也能再度萌发的特性,才让它有了“打不死”的名号。
杨二喜虽然不像这种绿草那般夸张,但在某种程度上也确有相似之处。简单地说就是,他的身体实在是太强了,他的命实在是太硬了。
有一次,杨二喜帮邻居修缮屋顶,一脚踩空从阁楼顶摔了下去,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一块大石头上。旁边人都认定他肯定活不成了,邻居老太太甚至都开始抹起了眼泪,可杨二喜在地上躺了片刻竟又一骨碌爬了起来,拍拍灰尘,屁事没有。
又一次,村长家的牛不知发了什么疯,挣断了绳子,在村里狂奔不止,见人就赶,逮谁撞谁,搞得村民们都紧闭大门不敢出去。杨二喜一声大喝,迎着那头发狂的公牛就冲了上去。村民们等声音停息走出来看的时候,那头牛已经倒在了地上,被杨二喜双手死死握住牛角,按住牛头,竟是无论怎样挣扎都爬不起来。
最惊人的还是杨二喜跟村长上城里卖皮货那次,三个混混跟着他们出了城,想打皮货钱的主意。杨二喜愣是一步不让,还把领头的混混给打了。混混火了,掏出刀来一顿乱捅。老村长倒是躲远了没伤着,杨二喜身中数刀,血流了满地。村长把杨二喜背回城里找了个大夫,大夫摇摇头说失血太多没救了,可杨二喜躺了一夜愣是又活过来了,除了身体发虚,连伤口都快愈合得差不多了。
经过一桩桩有惊无险的奇事之后,远近村寨都知道了红草村有个打不死摔不坏的怪物,家家户户饭桌上又多了几分谈资。
杨二喜不是红草村本地人。三年前,村长在放牛回家的路上捡到了他。当时的杨二喜还不叫杨二喜,他浑身是血地倒在路边,昏迷不醒,胸口还有一个狰狞可怖的伤口。
村长把他带回村里,找了郎中来给他治伤。当时郎中也是束手无策,都吩咐安排后事了。但杨二喜就是没死,还苏醒了过来,身体渐渐好转,但对自己的过往没有丝毫印象,竟是失忆了。村长便给他取了个名字,随自己姓杨,而自己已经有了个儿子故而排行为二,劫后余生是大喜之事,故而名喜,所以叫杨二喜。
之后,杨二喜便在红草村住了下来。他倒也心宽,记不起过往便不去想它,安安心心地待在村子里,守着乡亲们给他凑的房子和田地,生活平静安乐。
杨二喜刚到村子时候二十来岁的样子,如今三年过去,更是英俊非凡。村里也有有女儿的人家托媒婆来探过口风,可杨二喜总觉得既然自己不喜欢那些女孩子,便不能随随便便地答应,于是至今没有一家能把这个大好的小伙子招为女婿。
其实,他总觉得脑海中有一个女孩,很漂亮,自己的心早就给了她。可每当他回想的时候,脑子里就仿佛起了一层雾,什么也看不清,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二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杨二喜依旧在红草村里上蹿下跳。他性子跳脱,又热心助人,所以在十里八乡都有个好人缘。
时间一晃到了秋末,村子里来了一群奇怪的人,也可以说是一直奇怪的军队。
那是一支威严肃杀的骑兵小队,总共有一百来人,统统全副武装,连战马身上都挂上了厚厚的甲胄。骑兵小队簇拥着一辆神秘华贵的黑色马车,车里坐的应该是某位地位尊崇的大人物。
这支队伍在红草村外驻扎了下来,哨兵斥候在四周巡行警戒不停。
一天后,几个面无表情的士兵进了村子,找到村长,让所有人到村口集合。
村长不解地询问原因,但在挨了重重的一马鞭之后他也只能选择顺从。
村口大槐树下,一个统领模样的骑兵站在高台上,大声地喊着话:
“皇帝陛下有令:恶龙无道,横行肆虐,现每村出壮年猎人十名,随陛下禁卫军入梅里山讨伐恶龙。不得有误!”
下面一个声音响起:“恶龙?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山里有恶龙?”说话的人正是杨二喜。他站在人群里听了好一会,这才搞明白他们是来屠龙的。
可杨二喜在红草村待了三年,从来没听过有关恶龙的只言片语,更不要说恶龙伤人。疑惑之下,他这才忍不住问了出来。
不远处,那辆黑色马车的帘子掀开了一条缝,随即又放下,一名传令兵从马车旁跑到正在讲话的统领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统领听着传令兵的话,眼睛在下方的人群中来回扫视,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杨二喜的身上。
随后,统领拿马鞭指了指杨二喜,说道:“那小子,对,说的就是你,出来,你算一个……还差九个。”
“每村十人,负责在山中引路开道、运送物资,你们放心,跟恶龙作战不用你们上,你们没有什么危险。结束之后,参与的村子永久免除赋税,所选十人还各有赏赐。但如果想耍小聪明不出力还想逃走的话,当场正法,所在村子连坐!……”
统领还在选人,而杨二喜糊里糊涂地被传令兵带离了人群,带到了黑色马车跟前。
车帘再次掀开,杨二喜看见里面坐了两个人,准确地说是两个老头。
“陛下,国师大人,人带到了。”
“陛……下……?!”杨二喜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国家最尊贵的皇帝陛下竟然来到了红草村?
杨二喜想起什么,马上跪了下去,把额头抵在地上,心脏狂跳不止。
“嗯,你先下去吧,好好出力,杀死恶龙后,自然有你的奖赏。”皇帝陛下苍老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疲倦。
杨二喜刚走,皇帝皱纹密布的脸上立刻出现了难以遏制的震惊神色,说话间满是不可思议的意味:“他……难道是他?他怎么还活着?不!不可能的!这绝不可能……”
一直端坐在一旁的更老的老人出声了:“陛下,不是他,我刚刚看过了。而且,当年我亲眼看着他坠下悬崖,绝无生机。”
皇帝稍稍回复了平静,问道:“能确定吗,你看到了什么?”
国师双眼微闭,脸上的皱纹似乎又深了几分。
“我看到了……他的心。”说完这句话,国师的眼角竟然有血流了下来,“可是我看不清。”
三
队伍明日出发,被选十人各回家中准备。反正也躲不过,大人们又说不会送命,而且还有赏赐,所以这些性情剽悍的猎人们反而有些兴奋和期待。
杨二喜独身一人,没有什么牵挂,也不觉得怎样。只是他心中还有些疑惑,便找到了村长询问。
昏黄的松油灯下,村长吸了口旱烟,呛人的烟雾弥散开来。
“二喜啊,你说恶龙的事?那些都是很老的传说了,我都是以前听老人讲的。”
“传说在梅里山……就是那座大雪山里,住着一条龙,不过谁也没见过,只是每隔几年山里有不同寻常的暴风雪,老人们就说那是巨龙苏醒了。”
村长又吐出一口烟雾,接着说道:“我们村叫做红草村,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村子后面有一个长满红色的草的小坡。”杨二喜来这里三年,这个由来还是知道的。
“那你知道那个坡上的草为什么是红色的吗?”
“为什么?难道跟龙有关?”
“是啊,传说中,龙的血滴到了那片草上,从此那些草就变成了红色。”村长顿了顿,又说:“还有那个……那个打不死,据说是滴到了龙的眼泪,这才有了几乎不死的能力。”
“这也太扯了吧……”杨二喜一脸的不屑,“龙血也就算了,还龙的眼泪,难不成龙还会哭啊?”
“老辈人就是这么说的,你问我我问谁去?不好好听就滚蛋!”村长一巴掌拍在杨二喜脑门上。
“听听听……您接着说,我保证不插嘴……”杨二喜赶紧点头。
“你小子……我刚刚讲到哪了?”
“讲到打不死……”
“哦,对对对,打不死。说起不死,在我听到过的传说里,龙有很长的寿命,有几千年那么长。从前还有专门研究龙的人,整天想着抓住一条龙,获得龙的能力。”
“那有没有人成功过啊?”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龙,再说了就算见到龙难不成我还敢冲上去跟它干一架看看打不打得死啊……”
“还干一架……不尿裤子就是好的……”杨二喜一边在心里损着老头,一边问道:“那今天那个大人说的恶龙伤人为祸是怎么回事?”
“问问问,就你事儿多……你大爷的,有能耐问那些大人们去啊,别他娘的总来烦我……”村长一问三不知,大概是脸上有些挂不住。
“好好好,我不问了……对了,我大爷不就是您老吗……”
“杨二喜你小王八蛋给我站这儿,跟我说话是这么说的吗……小兔崽子,不教训教训你你还不知道我杨有福宝刀未老……”
“哎,别别别……大爷,大爷,我错了大爷……哎呦,您还真打啊……”
……
四
梅里山是群山之中最高大的一座,峰顶直入云霄,山脚一片葱茏,越往上植被就越稀疏,山顶之上已是一片白雪皑皑。
苍鹰舒展双翅划过湛蓝的天空,在九霄之上发出雄劲的鸣声,从天空里看去,一群不起眼的小黑点在梅里山接近山顶的地方缓缓移动,如同雪地里的蚂蚁。
队伍已经走了三天了,经过高强度的行军,这些志在屠龙的勇士们终究也感到了疲倦。只是,每当黑色大辇里传出苍老痛苦的咳嗽声时,那个骑兵统领便会不顾众人的疲累辛苦,立刻下令继续前行。最开始还有几个被征召来的猎人提出反对,可在骑兵统领砍了一个大大咧咧跟他吵起来的猎人的脑袋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提出任何异议。
杨二喜身上背着一个大大的袋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着些喂马的药材。虽说皇帝的禁卫军装备精良,马匹也是百里挑一,但要想让它们爬上这高峻寒冷的梅里山,还是必须喂些生热回血的草药。
“哎哎……德生叔,”杨二喜拐了拐身旁一个老猎人,“你说他们能不能打得过恶龙?我老有种不好的感觉……”
被叫做德生叔的老猎人压低了声音,沙哑着嗓子说道:“谁知道呢?咱们的命啊,就跟山里的草一样不值钱。要真的出什么事,能有什么办法……”
“到时候要是情况不对,咱们就偷偷溜了,真出起事来他们肯定顾不了咱们……”
“小点声,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
“停!”那个骑兵统领手一挥,“所有人,原地待命!”
黑色的马车被卸掉车轮,成了黑色的大辇,骑兵统领走到大辇旁,躬身请示了些什么,然后回到队伍中,又把手一挥。
原本安静待命的骑兵们立刻动了起来,从身上的袋子里拿出一根根金属制成的尖刺一样的东西,一一插在雪地上,片刻之后,一百根金属尖刺便构成了一个奇特的图案。
“所有猎人,放下负重,进入阵中,每人站在一根阵杵旁!快!”骑兵统领这道命令是向从各村征召来的猎人们发布的。
虽然不明就里,但猎人们依旧没敢发问,迅速地按照命令站在了古怪的金属尖刺旁。
黑色大辇落下,帷幔轻动,一个干瘦的老头走了出来。
“国师?”杨二喜站在阵中,瞳孔微微缩小。不知为什么,只是上次在红草村看了这个老头一眼,他就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国师看上去非常苍老,整个人藏在一件宽大的黑色袍子里,一眼看去就像是一团黑雾。
国师走入阵中,盘坐在金属尖刺围成的圈子中央,低下头来,开始诵唱某种神秘的咒语。随着咒语的声音越来越大,一百根金属尖刺开始隐隐颤抖,接着尖刺上雕刻的花纹缓缓冒出黑色的雾气。
黑雾越积越多,越来越粘稠,然后慢慢缠绕上一百名猎人的身体。一种极度恶心的感觉浮上杨二喜的脑中,他只觉得自己胃里有恶臭的波浪在翻滚,想要呕吐却又吐不出来。
杨二喜大惊失色,抬头看去,别的猎人更是不堪,一个个跌的跌滚的滚,开始发出痛苦的呻吟,却是无法摆脱那团古怪黑雾的缠绕。
“德生叔!你怎么了?”杨二喜强忍着恶心的感觉,向着不远处大喊道。
德生叔趴在地上,面上青筋毕露,狰狞可怖,双眼早已变得通红。其他猎人也都是如此。
杨二喜后背瞬间冒出了冷汗,皇帝征召他们来根本不像说的那样没有危险,而是让他们来送命的!难怪一路上那些士兵看他们的眼神那么古怪,就像是在看一块石头。
杨二喜怒吼一声,颤抖着向着阵中国师的方向走了一步。
“嗯?”国师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随即诵咒的声音变大了一些。
那些黑雾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瞬间变得更加粘稠,涌出的速度也随之加快。
“啊!……”杨二喜身上的压力瞬间增大,脑子里就像有一根大棒在不停搅动。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猩红,然后痛苦地倒了下去,躺在地上不停抽搐。
就在杨二喜觉得自己就要死去的时候,恍惚间,他看见天空中一团火球坠了下来。
五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天空中坠下一个巨大的火球,挟着万钧之势向着这古怪的法阵砸了下来。
火球瞬间靠近,现出龙的形状——此行的最终目标、传闻中的恶龙,终于出现了!
巨龙还在半空,地上插的金属尖刺轻颤着飞了起来,速度极快,天空里满是空气被撕裂的尖啸。
尖刺飞起,杨二喜的痛苦终于减轻了些,他终于明白了,这些古怪的尖刺才是屠龙的关键,而包括自己在内的一百个精壮的猎人,不过是它们的“养料”。
尖刺飞到空中,稍作停顿,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向着巨龙刺去。巨龙嘶吼一声,全身火焰暴涨,瞬间将几十根尖刺融成滚烫的铁水。
通红的铁液从天空里洒落,就像是下了一场灿烂的火雨。
巨龙毁掉了几十根尖刺,可更多的却是带着尖啸刺进了它的身体。尖刺刺进庞大的龙身,然后瞬间融化,化作黑色的雾气,从伤口处往里钻,犹如无数诡谲的黑蛇。
巨龙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痛苦地嘶吼一声,周身升腾的火焰瞬间收回,现出了它真正的样子。
那是一条通体幽黑的龙,晶莹的鳞片在雪中闪着璀璨的光。龙首上两根修长的龙角布满暗红色的花纹,绚烂而神秘。龙身匀称而充满力量感,巨大的龙爪带着摄人心魄的寒意,龙尾遒劲修长,尾尖上有一团炽烈纯粹的火焰。巨龙悬在半空,双翅展开遮天蔽日,眼睛里金色的瞳孔透出无尽威严。
巨龙一现出真身,便带来如山如海的威压,地面上的骑兵们心中升腾起本能的恐惧和敬畏,不由自主地想要跪地俯首。
巨龙尊贵而威严,可此时它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黑色的雾气还在不停地往它的身体里钻,给它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
“嗷……”巨龙嘶吼一声,再也无法维持身形,从半空里斜斜下坠,撞向了高处的雪坡。
一声巨响,纯白的雪花飞起如同破碎的海浪。巨龙侧身倒在雪地上,金色的眸子里满是痛苦神色。
“居然这么弱?”黑袍国师站起身来,有些疑惑地自语道,“也好,最后一击了结吧……”
阵中,原本的一百猎人此刻只剩下了杨二喜一人,其他人都在金属尖刺飞起之时哀嚎着死去了,此刻只留下满地干枯的尸体。
国师站在雪地之上,从怀中掏出一根半尺长的小小羽箭,箭杆纯红,箭簇带着锈斑,箭尾镶着黑色的羽毛。
国师浑浊的双眼注视着小箭,似乎有着莫名的不舍,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
“养了你这么多年,到了用到你的时候了。”
国师脸上浮起诡异的微笑,望着黑色大辇,带着嘲讽的语气低语道:“当了几十年的一国之君,你还是不肯满足……取龙心续命,助你得永生?你想的倒是挺美……别忘了,我也很老了啊……”他把小箭举过头顶,看了看大辇,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杨二喜,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兴奋,“皇帝陛下,你的血加上那小子的血,足够彻底杀死这条龙了吧……”
话音未落,神秘的小箭如闪电一般飞了出去,雪地之上卷起一阵狂风。
皇帝坐在大辇中,兴奋而焦虑地等待着战斗结束。本来他想着绝对不能错过杀死一条龙的场面,可当空中传来龙的嘶吼的时候,他之前的豪情瞬间粉碎,双腿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于是他决定就在大辇里待着,哪也不去,一直等到国师杀死巨龙,把能让他长生的龙心献到他的面前。
可是,他等来的不是日思夜想的龙心,而是索命的羽箭。
红色的小箭从国师手中一闪而逝,瞬间来到了黑色大辇前。狂风卷起帷幔,羽箭呼啸着穿过皇帝的心脏。
皇帝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然而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远远地看见国师脸上诡异的笑容,然后死去。
一百骑兵都惊得呆了,他们从没想到,一路上周全保护的皇帝陛下,竟然被国师瞬间杀死。可他们谁也不敢上前,去面对那个如同神一般的老人。
羽箭杀死了皇帝,转了个弯,又向着杨二喜飞来。
杨二喜躺在地上,无法躲避更无法反抗。羽箭瞬间而至,他已是必死的结局。
就在羽箭飞到杨二喜心口,就要刺入皮肤的一刻,一个巨大的黑影极速扑来。
那是龙!
原本奄奄一息的巨龙不知为何扑了过来,翅膀一扇,将杨二喜甩了出去,羽箭没有刺进杨二喜的心脏,而是刺进了龙的身体。杨二喜的衣衫被划开,露出后背一个狰狞的伤疤。
“什么!”国师又惊又怒,黑袍猛然鼓荡。
然后他脸上又变做惊讶神情:“原来真的是你,龙且将军……可是,我为什么看不清呢?”
国师回过头,想要召回那支小箭,却是没有成功。
巨龙痛苦地嘶吼一声,胸口裂开一道巨大的伤口,一颗火球飞了出来。
“龙心!”国师忍不住喊了一声,然后腾空而起,想要抓住那颗火球。
“嗤……”国师的手才靠近龙心一尺范围,烧灼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国师痛嚎着收回右手,却是已经烧得露出了白骨。
“可恶!”国师焦急地骂着,却是毫无办法。
龙心一出现,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没有丝毫停顿,龙心径直向着杨二喜飞了过去。
国师扑向杨二喜,还未触及,却同样被烧得一阵惨呼。
杨二喜胸口上的伤疤裂开,隐约可见其中有一颗火球在强劲地跳动。
“那也是……龙心!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一个人怎么会有龙的心!……”国师状若癫狂。
龙心落进杨二喜的胸腔,与他的心脏融合到了一起,他周身瞬间腾起炽烈的火焰。
巨龙又是一声嘶吼,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量,扑到了杨二喜的身边,双翅展开,将杨二喜包在其中。
龙身上的鳞片失去了光芒,赤红的火开始燃烧。
六
多年以前,少年意气风发。一匹马,一张弓,孤身一人入了苍茫的荒原,独自巡行狩猎。
少年弓马娴熟,在危机四伏的原野之中来去如风。然而,终有失手的时候,他落入了猎人布下的陷坑。
正当他拖着伤腿在陷坑里陷入绝望的时刻,一个清灵的声音响起:“喂,要帮忙吗?”
那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孩,她取笑着少年,用一根树藤把他拉出了陷坑。
“我叫朱砂。你叫什么名字?”女孩脸上的笑容纯净无瑕。
“龙且。”少年包扎着伤口,愤愤地说道:“谁要你救,我自己能出来。”
“你就吹吧……不过竟然有人姓龙,真是好玩。”
“姓龙怎么了,我姓龙我骄傲,总有一天我会像龙一样强大!”
“哎呦呦,连个坑都爬不出还说像龙一样强大,真是给龙丢脸。”女孩的声音清脆好听,言辞却是无比犀利。
少年有些窘迫,干脆不再答话。
“喂,那个什么……龙且,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一直住在这儿,还没有见过人间呢……”
“凭什么给你讲,你都笑话我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小心眼……我错了还不行吗……快给我讲讲……”
……
于是,在溪边的青草地上,少男少女并肩而坐,人间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开始在这远离尘世的地方落地发芽。
叫做朱砂的女孩把龙且送出了荒原,两人就此分别。
那是一人一龙的初相见。
之后,龙且从军入伍,征战四方,开始像龙一样散发夺目的光芒。
一场决定性的大战之中,龙且率军以三千对两万,大胜而归,为这场战役的胜利立下了最大的功劳,成为了这个国家历史上最年轻的大将军。
然而,前线节节胜利,皇帝却是慌了。龙椅上的一国之君一方面担心敌国发起更加凶狠的反扑,另一方面担心龙且功高盖主,竟是暗中派人与对方议和。
敌国同意议和,但有一个条件——杀了龙且。
于是,一身黑袍的国师来到了前线,传皇帝谕旨,命龙且代为祭天。
祭天的地方是一处荒僻的山巅,龙且只带了几名亲卫,与国师还有他带来的禁卫军一起上山。
终于,图穷匕见,禁卫军在龙且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发动了攻击。亲卫全部战死,龙且杀死了半数禁卫军。乱阵之中,国师出手偷袭,一根锋锐的金属尖刺刺进了龙且的后背。
帝国最年轻的大将军被逼到悬崖边上,带着凄惨的笑意坠落山崖。
回京复命的国师没有想到,一条同样年轻的龙救走了龙且。那是朱砂。
朱砂把龙且带到了梅里山,然而他伤势太重,国师的金属尖刺刺穿了他的心脏,他撑了这么久已经是奇迹。
朱砂望着梅里山巅的白雪,笑了笑,说道:“你呀你,怎么就那么不让人省心呢?真是给龙丢脸。”
然后,她的心裂成了两半,一半给了他。
剖心之痛,不可言说。
朱砂把昏迷的龙且送到红草村,然后回到梅里山开始沉睡,一睡便是三年。
失去了半颗心的朱砂变得很虚弱,力量大不如前。而得到了半颗心的龙且变得很强壮,有了强大到不可思议的身体。
只是,龙且失去了记忆,成了红草村的杨二喜。
……
完整的龙心在龙且身体里强劲地跳动,他在朱砂的怀中睁开眼睛。
七
炽烈的火焰瞬间暴涨,朱砂的身体化为璀璨的光砂,消散在漫天白雪之中。
龙且赤裸着身体,看着飘散的光点,有泪滑落。
“对不起,朱砂。”他缓缓闭上眼睛。
眼泪被火焰蒸干,龙且又睁开眼睛,炽烈的黄金瞳带着无上的威严。
“国师大人,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龙且,回来了。
狂风骤起,火焰再度暴涨,漫天的雪花竟然开始燃烧。
龙且的背上缓缓裂开两道口子,一对带着鲜血的膜翼舒展开来。身躯开始长大,黑晶一般的鳞片冒出皮肤,两根带着暗红色花纹的龙角开始生长。
龙且在变成一条龙。
国师看着这幅圣洁而可怖的画面,心中满是恐惧。他的法器已用尽,失去了最强的依仗。黑袍一振,他转身向着山下的方向掠去。
一百禁卫军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甚至失去了移动双腿的力量。
雪在烧。
龙且完全地变成了一条龙。
巨大的双翼一振,他飞上了天空,以君临天下的姿态,看着地面上卑微的蝼蚁。
炽热的龙息从他口中喷出,瞬间将一百禁卫军焚为灰烬。
国师还在亡命奔逃,龙且一展双翼,轻而易举地来到了他的上空。
巨大的龙爪落下,将国师按在地上。
燃烧的黄金瞳里腾起无尽的愤怒,龙爪间有火焰生出。国师哀嚎着,惨呼着,一寸一寸,慢慢地变成灰烬。
杀死了国师,焚毁了他带来的一切,龙且飞到了高空之中,巨大的吼声里充满哀伤。
盘旋了两圈之后,他飞走了。
……
多年以后,天南海北的小酒馆里都有着一个男人的身影。他样貌年轻,容颜俊朗,双眼却有着无尽沧桑。他总会在喝醉后一个人坐在角落,轻轻唤着一个名字。
人们都说他是个怪人,可人们不知道,那是一条龙无法言说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