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多年后,我试图记起一切。但生活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我明显感觉,留在我记忆里的童年也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变得不再清晰。而我愿意在某个特定的时候去记忆这一切的发生。
四岁的时候,我才眼巴巴看着一个叫雪凤的女人,穿着宽大的睡衣,散落着蓬松的头发,在我和年过半百父亲的面前晃悠。嘴里串出酒精气味的父亲,用捏了大半辈子卷烟的蜡黄的食指,指着站在昏暗的破旧的厨房里忙碌的那个女人,轻轻地告诉我,她就是四年前生下你之后丢下你就南下打工,而现在又回来的亲生母亲。
我瞪大了眼睛,我还无法完全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而父亲在字里行间透露的信息,我也无法像一个智力发育成熟的人那样去理解。我只是模糊地通过父亲的主观视线而情不自禁地望着那个叫雪凤的女人。
那个在我多年之后才不陌生的叫雪凤的女人,对于我每次蹦出“妈妈”的响亮音符时则显得神经质,反应过激。我应该用上“条件反射”来形容那个女人的反应,这也是我十五岁上了初一之后,在生物书上学到的专业术语。
雪凤似乎很欣喜我对她的召唤。“妈妈,妈妈”,雪凤就条件反射地放下手中在拨弄玉米棒的活,甚至拉屎拉到中途,她也只得收起意犹味尽的肛门,匆匆揩干净,便马不停蹄地冲到我面前。雪凤很清楚,我的召唤是带有命令色彩的,她的儿子一定是肚子饿了,所以她必须给我喂玉米糊。当我“哇哇”大哭,大有石破天惊气势的时候,她便知道,我一定是尿床了,所以她必须给我马上清理现场。
六岁那年的夏季,山村里满山是乡亲种的果实,有诱人的龙眼,香甜的荔枝,而我选择就近原则——偷摘邻居家果园里的油柰,我喜欢八,便心理默数着摘了八个有山东鸭梨大的油柰。之后,我把藏在书包里的东西悄悄转移到很少有人来走动的石拱桥洞里,而雪凤如神仙神机妙算般地已正儿八经地托着个装有湿漉漉衣服的脸盆,站在我面前。我惊呆了,我在双方的对峙中,败下阵,乖乖上缴了战利品。
我们一起走回家。雪凤紧跟在我后面,我走在雪凤前面不到一个巴掌的地方。到了家中,雪凤对我痛下毒手,罚我面壁思过,而她和我的父亲管卫、我的哥哥管强、我的姐姐管茉莉、我的妹妹管芙蓉则背对着我,围坐在布满水泥渣的餐桌前,大口大口地吞咽起,经我手摘来的八个油柰。站在墙角的我,也由不得自己地吞咽口水。
我的哥哥管强、我的姐姐管茉莉,妹妹管芙蓉最后都吃下了有山东鸭梨大的油柰各两个,而父亲和雪凤也各消灭了一个。管强抹抹嘴角,他吞咽下最后一口果实之后,才走到我面前,终于开口对我说,小弟,为了不遭天打雷劈,我们统统帮你消灭了。以后,你要是再去偷,哥哥我一个人帮你消灭光。
我嘟着小嘴都能挂油瓶了。从那以后,我对雪凤便防了一手,哪怕再有那贼胆贼心,我也情愿翻山越岭跑十里外,摘隔壁村的橘子,甚至隔壁隔壁村的柚子。一旦决策发生方向性变化,我的种种愿望也就相继实现,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就没失误过,就没犯初犯时的低级错误。
同时,我感觉孙悟空大闹蟠桃园的撒野劲在我身上也有了很好的体现。只不过我始终很遗憾自己为什么不是从石头蹦出来的呢?为什么我就没有孙大圣翻一个跟头就是千里之外的本事呢?为什么我就不能揪一根自己的皮毛就能克隆出一个自己?若揪一把的话就是一个师,一个军团了啊!那我就是天底下最战无不胜、功无不克的英雄啦!
2
我不能忽略欧阳新培的存在,也不能忽视欧阳新培的意义。我发誓欧阳新培是我永远的敌人。从我们一起上小学开始,欧阳新培就欺负我,不拿我当人看。他气势凌人地命令我为他做牛做马。欧阳新培让我跪在地上当马,欧阳新培一直骑着我的背,我就在密密麻麻是沙子和小石子的简陋操场上,像一只被施了魔法的狗到处爬,疯狂极了。事后,我拨拉开裤腿,望着被沙石磨蹭出的血红的伤口,我不得不放下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信条,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雪凤对我的惨状目瞪口呆。雪凤不知天高地厚抄起锄头往欧阳新培家走。管卫死死拉住雪凤握着锄头的手,一把夺过。管卫气急败坏地说,都是小孩子游戏,你还能当真?
雪凤脸一沉,小弟都弄成那样了,你还像缩头乌龟,说出去谁不笑话你?
管卫松开手,你今天要是敢迈出这个门槛,就别怪我跟你离婚!
雪凤皱眉,不要拿离婚来吓唬我,你就不能争气一点?他欧阳广田欺负你一辈子,现在轮到他儿子来欺负你儿子,你说,这还有什么天理?
管卫叹口气,总有一天,他们要遭报应的。
雪凤望着我,瞧瞧,小弟,你爸就是个窝囊废。以后你可不能像他一样。
我不知所谓地点点头,又似乎在为不成为像父亲一样的窝囊废而暗下决心。
欧阳广田是三山村支书,在村上,欧阳广田就是一村霸,而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往往必须不折不扣地屈服于那些强势者的淫威。而欧阳广田的儿子欧阳新培则也是个邪恶的坏胚子。
在我九岁那年,我往建在山坡上的学校走。我走得腻急,差点想扔下足有十斤重的书包,我认为,书包成了我的累赘,而我必须抛下它。但结果是,我仍然背着书包往学校南门走,在那附近,我就能上厕所。没错,也不知那天是吃了什么,平时三天都不见得能拉出屎的我突然竟有了肚子疼得要拉稀的感觉。我恰到好处地往学校那个我神往已久的厕所赶,不能太慢,是因为慢了就有可能拉到裤子里了。也不能太快,太快估计就没必要去厕所,直接扭头跑回家去让雪凤帮忙清理一下裤子里的脏东西就行了。
也就是在我快马加鞭前往那个谁都要去,但都呆不久,也住不得人的地方时,从我身后传来了“汪汪”狗叫声,我急忙扭头看,一看吓一跳,只见一只大黄狗疯狂地往我的方向冲,而紧跟其后的是,欧阳新培和卞一,在他们脸上,我看到了一种兴奋和疯狂。而我则撒腿便跑了起来,没跑出十米远,大黄狗果然便往我身上咬,我跑不过它,我的裤脚被它死死咬住了,而我死命往外拽着裤脚,想从疯狗的嘴里挣脱的确是件困难的事。我不怕丢人,所以我以号啕大哭来做为我对此事件发生的强烈反应。
欧阳新培和卞一的脚步,一前一后,在我面前嘎然停止。他们拍掌称好,并且兴奋地像在弹簧床上,富有节奏地蹦跳着。我哭丧着脸,我对他们说,救救我吧!我急着去上厕所呢!
欧阳新培对我的哀求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事就是踢着大黄狗的屁股,嘴里坚定不移地蹦出,咬吧,往死里咬!今天就不给你吃饭了,这就是现成的午餐!
大黄狗得到主人的命令,更加卖命地想往我小腿处咬。狗急也会跳墙,更何况性命攸关。于是,我咬咬牙,便抡起拳头往大黄狗的头部摔过去。也不知我捶了几下,总之我发现大黄狗像泻了气的气球随即惊恐万分地松开了我的裤腿。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远离他们的方向奔跑。等我跑进厕所,拨拉下裤子,我发现,我已经不必再拉了,裤子里,我的屁股四周到处充斥着让我呕吐的就像被稀释过的屎尿东西。我恨透了那只大黄狗,并且连带着恨那个从小就欺负我的欧阳新培。
雪凤咽不下这口气。她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被人没有底限的欺负。雪凤皱着眉头,把我那脏兮兮的裤子脱到底,扔在一边,她一瓢一瓢地往我身上泼水。雪凤气急败坏地诅咒欧阳家族祖宗十八代。
3
在雪凤对我为数不多的叙述里,我知道,雪凤对欧阳家的愤怒是有些渊源的。因为雪凤的母亲,也就是我从小未曾谋面的外婆曾在雪凤五岁那年被外婆的妈送到欧阳家,给欧阳广田当童养媳。而在那之前,雪凤也不曾在她母亲的怀抱里呆过半刻钟,因为一出生,她便被外婆送到了一户大户人家当养女,只是那户人家因为家庭成分不清白,弄得疯得疯,死的死,出走的出走。外婆看大势已去,便义无反顾地接回雪凤。
雪凤以为,母亲会好好待她,直到她成人出嫁。哪晓得,外婆又瞄上了在村里当支书的欧阳水,欧阳水也就是欧阳广田的父亲,外婆的意思很明确,只要他能拿出八百块钱,女儿今后是死是活都由欧阳家决定。父亲欧阳水很有远见,他早就为儿子做好了打算,他始终认为,这是一笔划算的交易,若换到二十年后,娶媳妇绝对要花上一笔血本。即使后来雪凤没有做欧阳广田的媳妇,欧阳家也狠赚了一笔。欧阳父子的精明能干,在当时成了人们奔走相告的宝贵学习资源。徐大娘就不无羡慕地说,早知道就随便去抱个女儿来养,等她出嫁的时候,俺就有钱给三个儿子娶媳妇啦!
其实,徐大娘家的三个儿子至今仍是响当当的光棍,追根究底就是徐大娘没有欧阳家聪明的结果。而除了欧阳家之外,在我们村再也找不出有比他们更聪明的了。对于这样聪明的欧阳家,我对母亲雪凤要对抗的决定表示了百分之百的担忧。
当然,雪凤至今仍得意和欣慰的是,终于走出了欧阳家,不必再为他们的专制、霸道而备受折磨了。而雪凤最终能如愿以偿地嫁给父亲,也不曾有丝毫的后悔。虽然,父亲在外人看来是个懦弱,胆小,没什么能耐的又土又硬无可救药的乡巴姥,雪凤仍能死心塌地地跟随父亲同甘共苦,自然是父亲有一定的魅力所在。至少,我是这么看待父亲和母亲,似是而非的爱情和婚姻生活。
此时,充满眼屎的管卫则继续侍弄那十平米的生姜地。我知道,管卫这辈子也甭想有出息了。这是我母亲雪凤的原话。我母亲还说,我们管家以后就靠你了,小弟。我相信母亲的话。
当一件突如其来的事件发生时,我便知道,雪凤对欧阳家的对抗情绪绝对不是仅限于口头上的诅咒。在此之前,她花更多时间研究的是如何给欧阳家以致命的一击。那时侯,我便知道,雪凤一定会出其不意地反击欧阳家。而做为她的儿子,我将拭目以待。
卞一告诉我,欧阳新培的小鸡巴被辣椒水给辣坏了。卞一还告诉我,辣椒水是雪凤偷偷倒到欧阳新培脸盆里的。我对卞一的话极力否认。我说,你没有证据,不要诬陷我的母亲。
卞一悄悄凑到我的耳朵说,这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从我家二楼,我刚好看到你母亲做那事。我不骗你,欧阳新培往身上倒洗澡水,身体其他地方都没事,就是鸡巴被辣伤了。后来,他疼得要死,倒在地上打滚还嗷嗷叫个不停。他爸把他送省城医院去治疗了,赤脚医生李三说估计以后拉尿还凑合,要以后想生个娃什么的,恐怕烧香拜佛都没屁用。
我对卞一的叙述感到心惊肉跳。
我告诉卞一,你要为你看到的一切保密,一直到你死,你要给我保密。
卞一的贼眼像老鼠一样骨碌转。卞一说,我既然会告诉你,就表示我把你是当成哥们的,以后,我决定不跟欧阳新培玩了,我也想给欧阳新培一点颜色瞧瞧,谁让他不把我当人看呢!哼,现在,你妈是勇敢的,替我们报了一仇。哈哈,干得真好!
我再次吩咐加警告卞一,你千万不要说漏嘴,要是说漏了,我不敢保证,雪凤会不会往你鸡巴泼硫酸!
我从卞一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恐惧,但恐惧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他持久以来的兴奋。从那以后,我相信我和卞一的友谊会在彼此恪守一个共同的秘密的前提下而有突飞猛进的发展,并且旷日持久。
我对雪凤刮目相看。雪凤在我眼里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母亲,她是我们的复仇天使。为此,我决定要好好犒劳一下我的母亲。于是,我翻山越岭跑到十里外,摘了一袋橘子回家。我告诉雪凤,这是我在秋季运动会上一百米赛跑得第一拿的奖金。雪凤半信半疑,而我则堂堂正正地拿出一百米赛跑第一名的奖状,雪凤才把疑惑的乌云从脸上抹去。我得意地想去亲雪凤一口。
4
我的妹妹芙蓉,已经是十五岁的少女了。芙蓉小我两岁,是雪凤从广州抱回的。雪凤对我们说,芙蓉是她在北海宾馆上班时,在门口捡到的,从她身上,雪凤搜到了一张纸条,纸条除了注明孩子的生辰八字外,就没有其他留言。雪凤没办法,只好找到经理,经理说,就当是自己孩子养吧,现在这个社会,谁还管得着谁啊。雪凤找警察,警察说,像你这样不要亲身孩子的,我见得多了,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不要孩子也要选对地方,尽给我瞎编一个希奇古怪的故事,你以为我们这是收容所啊。
雪凤照顾孩子肯定要耽误工作,她又不忍心丢了孩子,于是,便毅然辞职回了家。管卫对雪凤的归来表现得欢天喜地。管卫觉得只要老婆在身边就行,也不管又平白无故添了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管卫说,本来我们孩子就多,再添一个也不算什么,关键是你在我身边,我就知足了。雪凤很甜蜜地依偎在管卫的怀里。咯咯地笑,脸上荡漾着幸福的色彩。
十七岁的我,突然发现妹妹芙蓉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在兄弟姐妹当中,就属我和芙蓉最亲近了。只要有什么吃的,我哪怕就剩半口,也要留给芙蓉吃。而芙蓉要是有什么秘密,也会第一时间找我倾诉。
管卫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于是,在周末,我从县城高中回家吃饭的时候,管卫抿了一口自家酿造的蒸馏酒,意味深长地说,等再过几年,我看小弟娶芙蓉当老婆也不错,他们从小就很亲近,生活在一起绝对没问题。
雪凤她拨拉着饭,却并不往嘴里送。而芙蓉对这个建议也积极做出表态,好啊,好啊,那样我和二哥就能在一起了!而且爸妈也省了一笔聘礼钱!反正我亲生父母也不要我了,你们要给的话,给我也没意见。当然不给,我也不会有意见。你说,二哥好不好,我就嫁给你了,其他人我想也没想过。
雪凤对聒噪的芙蓉瞪了一眼,同时很不高兴地说了一句,一个女孩子就不知道矜持点,总有一天你要吃亏的。
雪凤转向管卫,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他们要结婚还早着呢,真是老不正经。
管卫说,我这是为这个家好。
这是他们的事,你不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管卫恼怒地放下筷子,我怎么了,是不是你在外面做了亏心事,现在心虚了?
雪凤把筷子一扔,你什么意思?我在外面辛辛苦苦赚钱,养活这一大家子,你还嫌什么,你有本事的话,我就能在家享清福了。
管卫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几年你在外面做了什么。我是不说,还好好对待你从外面带回来的野种。我管卫窝囊了一辈子,也没想到自己女人也这么待我。
雪凤冷笑,哼,你现在跟我算帐是不是,那就算不清了。
幸亏那个中风的欧阳广田,说话含糊不清地提醒我,我也听明白了,说芙蓉长得像你,再说,从这里出去的姑娘,回来哪有什么清白的,算我管卫有良心还管你是我老婆,要换做其他人,早被族人卸去八大块,丢去喂狗。
我着急,爸,妈对我们都很好,你不要说过分了。
一场关于伦理道德的论争,终于在夜深之后不了了之。
5
说实话,我对芙蓉的感情是真心实意的,我曾不止一次想过,要是芙蓉是我的媳妇,那该有多好啊。但是,那晚似乎把所有真相都摆在了我们面前,而我唯一能做的是,为刚在萌芽阶段的恋情得到遏制而感到庆幸。我知道,像这样的伦理悲剧,在《雷雨》等剧作中是常见的情节。而往往会有人以死亡的形式,为故事涂抹上悲剧的色彩。我不想见到死亡,正如,我很希望我所爱的人都能健康地活着。但是,所有残酷事件的发生总是意想不到的。
当我敲打芙蓉的房门时,我感到了莫名的恐惧。我揣开上了锁的门,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副惨不忍睹的场面:芙蓉的右手腕明显被割开了一道口子,地上流着一摊已失去鲜艳色彩的血淤。我大叫一声,我的头是有些眩晕的,我期待我能把一切都挽回,哪怕失去自己的生命,我也不愿意,我的妹妹芙蓉这样无辜地死去。我以为妹妹会留给我们最后的遗书,哪怕只言片语,但我们什么也没发现。
母亲雪凤像早就预料到结果一样,她面无表情地为死去的芙蓉轻轻盖上了被子。芙蓉被草草收拾,拉到县里的火葬场化成了灰。后来,雪凤再也没有对我们说过一句话,她成了一个疯子。一看到管卫和我就伸出双手往我们身上抓。管卫气急败坏极了,他像一条得了狂犬病的疯狗那般,开始动手打雪凤。他的拳头星星点点的落到了雪凤身上,雪凤起初是用双手抵挡做掩护的,但后来实在受不住管卫的拳头的暴发力,便干脆让管卫打个够。我担心这样下去,雪凤会被打死,那样我就没有母亲了,所以,我必须站出来,就像一个男子汉那样,勇敢地袒护我的母亲。我对管卫说,再这样打下去,你会打死她的!
管卫不停手地毫无章法地想把雪凤的身体揍扁了。他不无得意地说,就是要打死她,像她这种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我气急败坏地抓起菜板上的菜刀,我跟在管卫身后,你再打她,就是你死!
管卫回头,脸色骤变,机械运动的手也停了下来,你敢砍过来,老子活一辈子还怕你这个小兔崽子!
我步步逼近,持刀的手在空气的寂静里富有节奏地颤抖着,而管卫彻底松开了手。雪凤对我的架势感到很新鲜。她为重新获得自由而兴奋。伴着兴奋的心情,雪凤像得神助一般倏地窜出了房门。这让我有一种绝尘而去的逍遥境界。
管卫眼看雪凤冲出屋子不知去向,他不跟我商量一声也很有默契地跟了出去。我持刀的手也松懈了,落地的刀差点刺伤了我的脚掌。因此,在那段时间里,我几乎都在庆幸我的运气好。
6
屋外,突然下起了冰雹,天色骤暗,黑压压地卷起龙卷风。我明显感觉冰雹比从天而降的石头还更有威力,看着被砸出了窟窿的瓦片,一泻而下的冰雹直接划过了我手臂,凉飕飕的感觉。此时,我真希望管卫能在我身边。我认为,管卫虽然在我眼里是个没什么能耐的爹,但我相信他会在这个时候保护他的儿子。我想管卫也不会那么小心眼,以致还会因为对我刚才持刀威胁他也耿耿于怀,他一定知道,我完全是为了这个家好。如果不是爱这个家,我绝对不会干出用刀威胁自己老子的事情,虽然我承认,我爱雪凤多一点,从小我就跟雪凤亲,不管她之前做过什么事,也不管她在我最需要照顾的时候没有呆在身边,但我还是明白,雪凤也是为了这个家好。
于是,我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便窜到桌子底下躲了起来。老实说,我们家乡是极少下冰雹的,就算下雪也是罕见的。所以,冰雹的现象我认为可以载入世界吉尼斯纪录了,特别是在我们这个几十年都难见到冰雹和雪的穷山僻壤间。其实,我对下雪还是充满期待的,在课本里,我知道,雪是白色的,当然,课本也说,雪是不能吃的,雪有细菌,吃了对身体不好。说通俗点,吃雪倒不如吃冰棒。但是,在这里,冰棒比雪还少见呢!唉,谁让这里没人买得起冰箱呢?
想着想着,我便睡着了。老天不会太慷慨,冰雹也不会无休止地砸向人间。现在,老天休息去了,留给人间一个惨不忍睹的景象。这残景还包括,管卫和雪凤。
最后见到管卫和雪凤,他们都成了具雷打不动的尸体。村里徐大娘的三个儿子抬着两具尸体进了我的家,他们将它们放置在了里间的床上。徐大娘的大儿子不无惋惜地说,小弟他们都是被冰雹砸死的。幸好你没有出去乱跑,今年的冰雹一下,好多庄稼都毁了。
我躲在一旁,沉默不语。但我感觉胸口憋闷,很难受。
徐大娘的二儿子也开口,我看小弟也没人管了,倒不如我们认他为干儿子。
徐大娘的小儿子连忙也说,好啊,好啊,反正我们几个是光棍,领养一个当他亲儿子养吧!小弟,你看怎样?
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何况我对眼前这几位都产生了好感,谁让他们好心帮忙收拾我爹妈的尸体呢?好吧,我完全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