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树上的那把椅一一寄给父亲的童话。

     


  菜地安静极了。

        然而万籁有声,  东南风刮过,树叶簌簌地响。旁边的细泉也时断时续,不时从一堆灰绿色竹节草冒出两三个泡泡,“咕噜一一咕噜一一”积成了一个小水洼。直到草盈盈地立起,才“呜”一一地一声,水溢出来薄薄地一层,打湿了石上的青苔。那一片褐黄色刹那间挺起了腰,一根一根,眉目间有了一丝青翠,如婴儿的睫毛,欣欣然睁开了眼,睫毛上如碎钻般的小水沫却晶莹得发亮。风却不放过这低处一点景致,先把水草揉乱一团,再用弄乱这洼清泉,草动,水皱,钻落……

 

图片发自简书App童年和父亲唯一合影

虽是东南风,一丝丝暖中却带有股股寒意,我打了一个寒颤,颤栗从头到脚像蚕茧裏住了全身。

        “哗--啪--”一枝枯丫被风吹折了腰,落在泉边的韭菜身上,婷婷玉立的绿裙儿,便纷纷伏腰在地,几片枯叶也支离破碎,如一群枯叶蝶折碎的翅膀散落一地。拿起,仔细瞧,断茬处,褐黄中有点棕红,已无半点水份,看样子已干枯很久。心一惊,悲凉沧然。

  疾步,越泉,直奔树边。

        这是一棵与父亲同龄的老桑树,树干约有二人合围,树皮黝黑,一片一片开裂着,露出树的老筋。青苔也爬了上来,在上面繁衍起来,绿得欢,几乎让人产生错觉,这桑树春天就会发出新叶似的。

      在齐我肩膀高树干上,一个小碗似的黑洞如树眼正望着眼前的来客,一团棕黄色的树胶如葡萄似地一颗颗堆在洞口,摸一摸,硬硬的,洞口旁还生长一队灰色的树耳由大到小整齐地排着,接近树开杈的地方,几个拳头大的疤结变成发黑,发暗。

    树冠由此分为二个大叉,右也一根,分成二丫,直直地向上生长,又分成若干细枝。左边分成了三枝,一枝先平着生长小椅子般宽,突然又向上冲去,也许是父亲发现了树的放任,把它用竹条捆回家的吧!这样我的童年,就有了一把长在树上的椅子。也有了关于树和我的许多故事。听娘说:“我二三岁多病,好哭,整夜不眠,父亲就用双手抱起我,放在这把天然的椅子上哄我,方法可灵,一上树,便不哭啦。”这时耳边的回响起父亲的声音:“小小骑马啦!长大嫁远方……”恍恍惚惚间又见,月光下,萤火虫在飞舞,蚊子在桑树根,草丛中嗡嗡地乱舞,父亲一边伸出手扶着我,一边用扇子赶着我身边的蚊子,双脚不停地跺着,那蚊子却像发现一块肥肉,密密地扑过来,尖尖的嘴扎下去……直到我在这桑椹的香甜,桑叶的清香中进入梦香,才抱回家,放在床上……

      长到七八岁,夏日,我便常常坐在这把椅子上,盼望着桑椹从青变红,直到变成紫黑色,把舌头染成紫红紫红的。父亲放工时,我总会爬到更高的地方,叶子更密处躲起来。等待父亲围着院子的寻找,呼唤,久久不答应--直到父亲面上装生气时,才卟哧一笑,一溜烟地滑下树。跑到父亲前,掏出几颗又大又紫的桑果,塞进父亲的嘴里。

      我喜欢仰着头问:甜吗?

      往往这时父亲并不生气,一把抱起来,扛在肩头上,便吆喝一声:“起驾!呷饭!”

      十五六岁时,有了一些少女的心事,也常常坐在上面,透过一片片叶子看点点的星空,幻想自己的真命天子,踩着一朵绿云,来接我,去远方寻找浪迹天涯的杨过与小龙女。在这树上偷偷地读着金庸的武侠,琼瑶的爱情。怀着朦朦胧胧的憧憬。后来:父亲的眼神再看这桑树,多了些内容,不再一进小院,就呼喊我的名字,也似乎疏离了许多,总蹲在堂屋的门槛上抽一枪又一枪的水烟,青青的烟在空中打两个漩儿,又随风飘到桑树上,我闻一闻,竟有丝沧桑……

      后来上学,结婚,在陌生城市生活,渐渐地那桑树在心中越来越淡……后来,人到中年,白发悄然冒出,创业艰难,生活欲望,撕裂着宁静的夜。整夜的失眠噩梦又如影相随,吃药,打针,,瑜珈,冥想都束手无策。

      一次过年回家,一次闲谈中,先生提起我的失眠,父亲在边默默地起身,走到桑树边,转了三圈,若有所思,我想父亲大约是想起哄我睡的时候吧!我心生地疼了一下,只觉身体不懂事,亏欠了父亲的那片心意。每次父亲打电话来,说会故意说我现在如何轻松,如何一觉睡到大天亮。电话那头的父亲却只是听着……

      “嗯,嗯”地答应着,父亲从不追问。

        日子不知不觉到了春未夏初,乡下姐姐给我寄包裏,拆开是一个粗糙的大枕头芯,面料竟然是母亲当年织的米黄色的丝布。布料年代久远了,有些褪色,又摸一摸,有点糙,里面鼓鼓的,有些膨松。一踫却沙沙地响,我闻一闻,那桑叶的清香扑鼻而至,打开,一张张心型的桑叶,绿绿的,一叠叠地被线订在一起,在枕头里簇拥着,这时一张画过符的草纸从枕头里飘了出来,父亲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我家小女不入眠,菩萨保她睡天亮,明箭暗箭我来挡,鬼怪见她绕道行。我的眼不禁湿润了,又见童年的那个夜,那棵树,那个背影,在记忆中比眼前的树还高。

      说来奇怪,自从枕着这一袋桑叶,我的失眠便远去了,每夜总浮在那首童谣里……

        又一阵风吹过,掠过眼前的树枝,一片完好枯叶竟然落在我手中,轻轻地,有无限的依恋。我抬头看这棵也许再也不会返绿的树,枯叶摇曳,树枝晃动,飘忽着一种积极又消沉的神秘的向往,一种广大而深微的呼呼,悠悠尧尧,悄怆感人。

      树的不远处,我似乎看见一棵小桑树正在风静静地立着。一片叶子很绿,心的形状,中间有一条粗的叶脉,四周紫红色的刺也在阳光下闪亮。一颗露珠挂在叶尖上,阳光下,特别的晶莹。

图片发自简书App

今夜,2018年10月22日,我的桑树倒了,叫我“小一一”父亲走了!

那个归家时,用桐叶包一堆野山莓的父亲,只能在梦里相遇。

那个挖了三座荒山,种了遍地花生的,不舍吃一粒,送我去读书的父亲离开了!

那个在深夜从天水坡上赶回来,送我两颗野鸟蛋的父亲和我告别了!

感恩此生遇见,幸运成为你的幺女,被你呵护!


来生我愿成为你的父亲,像你爱我一样,给你天空,任你飞翔!

父亲,我想你!却留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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