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 第十一卷 汉纪三
【原文】
汉王还,至定陶,驰入齐王信壁,夺其军。春,正月,更立齐王信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封魏相国建城侯彭越为梁王,王魏故地,都定陶。
帝置酒洛阳南宫,上曰:“彻侯、诸将毋敢隐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与之,与天下同其利;项羽不然,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此其所以失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
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禽也。”群臣说服。
【译文】
汉王回军到达定陶县,奔入齐王韩信的营垒,接管了他的部队。春季,正月,汉王改封齐王韩信为楚王,统辖淮河以北地区,都城设在下邳。封魏相国建城侯彭越为梁王,统辖魏国故地,都城设在定陶。
高帝刘邦在洛阳南宫举行酒宴,高帝说道:“各位列侯、各位将军,不要对朕隐瞒,都来说说这个道理:我之所以能取得天下的原因是什么?项羽之所以失掉天下的原因又是什么呀?”高起、王陵回答说:“陛下派人攻城掠地,攻取了城邑、土地就分封给他,与大家同享利益;项羽却不是这样,他对有功的人嫉恨,对贤能的人猜疑,这就是他失去天下的原因。”高帝说:“你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谈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不如张良;镇守国家,安抚百姓,供给粮饷,保持运粮道路畅通无阻,我不如萧何;统率百万大军,战必胜,攻必克,我不如韩信。这三位都是人中英杰,而我能够任用他们,这就是我所以能取得天下的原因。项羽虽然有一个范增,却不能信任使用他,这便是项羽所以被我捕捉打败的原因了。”群臣都心悦诚服。
【材料解析】
项羽自杀后,刘邦没有庆祝胜利,而是随即赶回山东定陶的大本营,直奔韩信军营,第一时间控制军队、夺取韩信军权。没了军权的韩信成了空架子,做不了什么事,这是刘邦灭项羽后做的第一件事,足见韩信在刘邦心中是一等一的大事。
刘邦这个人虽草根出身、没读多少书、文武都不行,却脑子机灵,关键在于他有极强的风险意识 —— 从不对任何人心存幻想,更不会等事情发生了才追悔莫及。
他清楚知道,对外项羽是他最大的敌人,对内韩信是其最大的威胁,解决了外部敌人后,若内部敌人无法掌控,那自己依然没有安全感。所以他表面上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对付外敌,内心却始终在盘算、评估身边人,以及自己能有多少能力控制他们。
由此可见,真正能成事、成大事的人,从不是直来直去或单纯善良的人,而是善于控制风险的人。他们对风险的预判能力极强,一旦有人或事超出控制范围,他们就会提前预防、甚至及时消除隐患,不会头脑发热一股脑 “梭哈”,或对身边人毫无防备。
从古至今,不少人功成名就后以为天下太平、自己天下第一,结果因疏忽大意被身边人杀害或遭遇造反,导致局势失控,这样的事数不胜数。所以对任何人保持警惕、不轻易相信他人、控制好风险,才能长久生存;同时也不能过度猜忌、胡思乱想,最重要的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显露这种猜忌和预防,否则容易适得其反 —— 毕竟人是会变的,今日对你忠诚的人,未必一辈子忠诚,一旦对方背叛而你疏于防范,明日你就会成为待宰的羔羊,只有把风险扼杀在摇篮,才能尽可能杜绝后期不可控的风险。
搞定韩信后,刘邦才安心举办庆功宴。人都有虚荣心,创立了这么大的功业,自然想对自己做番总结,可自己又不能自夸,于是刘邦借酒宴问群臣 “我刘邦得天下的原因”。这么做,一方面是想看看下属对自己了解多少、谁最懂自己,另一方面是想对这次 “革命” 做次总结,说出自己的心得体会。
群臣听后纷纷表示,刘邦能夺取天下,是因为懂得分利益、舍得跟下属分钱;而项羽失败,是因为嫉贤妒能,下属有功劳不仅会妒忌,还吝啬赏赐。群臣的说法,是作为 “打工人” 看待老板夺取天下的角度,明显带有自身角色的偏见。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板懂得跟打工人分钱、分利,确实能聚集人心,下属得到钱财,才会拼命干活,但如果只知道傻乎乎分钱,不懂其他,也成不了大事 —— 无脑分钱、搞 “共产主义”,只会引来一批见利忘义、见钱眼开的人,想成事,仅靠简单粗暴的分钱行不通,关键还是要知人善用。
刘邦听后,认为群臣说对了一半,另一半则由他自己补充。他提到 “运筹帷幄”“镇守国家”“战无不胜” 这三种关键能力,并对应指出具备这些能力的人是张良、萧何、韩信;接着又说项羽失败,是因为连唯一的谋士范增都不用。刘邦这番话,是站在 “老板” 的角度回顾自己成事的过程。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结果,打工人和老板的思考角度完全不同。从这一点能得出结论: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该多听、多跟什么样的人学习。如果想成为老板或领导,却成天跟一帮 “臭要饭的” 嚼舌根、听他们谈天论地,难道能听到更好的建议、得出更好的经商经验吗?显然是不可能的。
虽说群臣的总结也对,但终究差了点火候,就像 “刘邦为何夺取天下” 这个问题,群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而 “其二” 的知人善用,才是成功的核心,当然 “其一” 的分利也不可少。所谓知人善用,就是要因材施教,深度了解每个人的优点和特长,然后投其所好,这样才能更好地发挥身边每个人的价值。
我一直认为,世上没有蠢材,也没有所谓的天才,关键看人是否真正做对了事情。你让乔丹去当数学老师、让牛顿去杀猪,他们获得的结果也远不如一个极其普通的教书匠,杀猪佬。反过来,一个喜欢杀猪,甚至擅长跟猪打交道的人,哪怕他智商一般般,他也能给你玩出花样。
所以,知人善用,了解每一个人的特点和特长,然后再委以重任,才能发挥出人的最大价值,对方获得了尊重和利益,他才会死心塌地跟着你做事,这是成就大功业的必备技能。
深度了解每一个人的“尿性”,不管是带队,还是处理人际关系,都能发挥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而及时给别人利益和物质,不过是锦上添花。就像刘邦把擅长带兵的任务交给韩信,正是投其所好,韩信才能为他创造更大的价值;要是你的领导喜欢被人阿谀奉承,你经常拍他马屁,对方肯定会受用,再加上些物质,就能彻底 “拿捏” 对方。领导拿捏了下属的特点,下属才会死心塌地跟着干活;下属拿捏了领导,知道的个性,领导才会把你当心腹,好的资源和机会都给你,这就是了解每个人尿性所带来的效果。
再拿刘邦问下属 “自己为何能统一天下” 这件事来说,“牛马打工人” 认为刘邦能统一天下,是因为懂得分利益,这是打工人的普遍看法和思维;但作为老板的刘邦,却认为群臣只说对了一半,自己能统一天下最核心的原因,是懂得知人善用。这就是打工人和老板的本质区别 —— 同样的问题,老板作为当事人看得更透彻,而 “牛马” 作为陪跑者,只能看到自己能看到的东西,永远看不到最核心的关键。所以你若想成为老板,就该多结交老板,而不是打工人,因为打工人给不了你创业致富的经验,就算给了,也多是意淫出来的、片面的内容。
至于刘邦为何只列举韩信、张良、萧何三人,个人认为有三个原因:第一,他们三人分别负责三个不同的核心领域,一个是谋略代表,一个是后勤代表,一个是领兵代表,决定整个集团生死的就是他们三人,其他人都只是陪跑或辅助角色,不具备扭转乾坤的作用;第二,刘邦洞察事物极其深刻,擅长提纲挈领、抓事物的主要矛盾,不会觉得 “所有人都重要、所有事都对”—— 要是觉得什么人都重要、什么人都提一嘴,反而会分不清主次,等同于什么都不重要。人最怕的不是懒得。其三,他们三者是刘邦成功必不可少的因素,其他人可有可无,所以就没必要都说出来,就好比房子,地基,框架,墙体是居住的基本条件,缺少任何一个,都没办法住人。
进一步看,萧何是文人,与刘邦一同起家,属于合伙人,彼此知根知底,而且他手中没有兵,这样的人掀不起风浪,所以不用提前赶尽杀绝;而韩信是半路入伙的 “打工者”,手中握有公司核心资源(兵力)和 “专利技术”(领兵能力),若不及时控制,万一被人忽悠,很可能成为第二个项羽,届时刘邦便必死无疑。所以对刘邦而言,即便被骂 “卸磨杀驴”,也比被偷袭、集团前途被下属束缚、整天活在恐惧中要好 —— 道德和名誉虽重要,但相较于生命,根本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