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亭书游兴,石刻师万乘
白石那日在隆中一路行来,山光鸟语,动了诗兴,恰好那亭中有现成笔墨,专供游人题写。遂援笔急书。
白石踱到身边,看他写道:先生高卧处,今我凭吊之。白石点头道:直书其事,起得稳!
傅越一笑,继续往下写:天寒苍松劲,地僻衰柳直。
有时有景,劲、直不俗。白石赞道。
勉强铺陈罢了。傅越谦逊道。
白石再看:躬耕吟梁父,闲坐叹日迟。
一句不空。好。
三顾君恩重,两朝义不辞。
一生事迹都尽于此了。
三分指挥定,万里羽毛稀。
正是孔明风度。
一诺酬知遇,夙志死难移。
正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星落五丈原,魂归武侯祠。
唉。
乡心无限恨,千里起离思。
结句好。切合凭吊之实,真正是代古人立意。想孔明那夜推车出营,秋风刺骨,遍体生寒,知自己不久人世,焉知他不思这隆中草庐,不有乡思?傅兄高才,真让人刮目相看!
傅越道:见笑了,小弟还要请教宝兄大作。
白石道:当日李白见崔颢题诗在前而黯然罢笔,我今日正是如此。傅兄,今日诗思无有,甘拜下风。
傅越道:宝兄何必过谦。我知你不喜时文,惟在诗词上留心。当日流传在外,诗风清奇,已是难及。今日却故意罢笔,让小弟专美于前。等你哪日诗兴有了,再来还债。
两人说笑一回,又往前行。先后经过六角井,半月溪,梁父岩,不免都是些后人附会,人工雕琢,了无意趣。
只见一摩崖石刻,横在半山,字有斗大,历历如见:诸葛来西国,千年爱未衰。今朝游故里,蜀客不胜悲。谁言襄阳野,生此万乘师。山中有遗貌,矫矫龙之姿。龙蟠山水秀,龙去渊潭移。空余蜿蜒迹,使我寒涕垂。诗是苏轼所题。
白石道:大家手笔,果然不凡。谁言襄阳野,生此万乘师。傅兄,你这襄阳人杰地灵,藏龙卧虎,奈何言野?
傅越道:人杰地灵,藏龙卧虎,皆是重环境造人。虽是有理,但我只觉人定胜天。人可使山川留名,万物生色。譬如这诸葛,成都,隆中,南阳,襄阳,哪一处不是观者如云,这就是地以人名。
白石道:傅兄所言甚是。像诸葛这等千载而下,大爱不衰者鲜矣。从古至今,不管一时如何位高权重,誉满天下,也要经得起岁月的千淘万洗,难逃世人悠悠之口。像曹瞒也是深知厉害,虽挟天子以令诸侯,终其一生,不敢动废立之念,还写了一篇《让县自明本志令》来自剖心迹。可笑那王莽一生,谨慎伪善,邀誉海内,世人咸以为周公再世,后来到底掩不住野心,终身死名裂,为天下笑。白香山有诗论得刻薄,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傅越道:所以忠心一表,天地可鉴,虽庙堂正史也不可掩。那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说的就是这事了。
白石道:说到正气,孟子云,民不惧死,奈何以死惧之。古人激于一义,重义轻生。虽女子老妪也蹈死不顾。这徐庶之母自不必说,那国破之时,投井吞金者纷纷而是,不事二主,隐居逃禅也往往而有,傅兄怎么看?
傅越道:为将当死于沙场,为臣当死于谏争。譬如其他人,虽进伪朝而不仕,称为遗民。人生苦短,奈何作了贰臣?
白石道,有理,有理。
两人见红日西斜,也就循了旧路回去。一路暮色渐浓,到得家中,正是华灯初上。
白石在傅越府中又过了一日。
到底白石在傅越府中会盘桓多久,且待下回胡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