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梦幻啊，杨倩看着两旁腾然升起的气球，像她梦里扑腾的泡泡，总是撑不过天明就破灭。她带着头纱，穿着洁白的婚纱，旁边站着她喜欢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像饿了许久的人一下子塞进一整个蛋糕，太饱了，想吐又舍不得只能憋得自己满脸泪水，人们甚至为她鼓掌祝贺她喜极而泣。

杨顾两家是世交，杨老跟顾老均是军人出身，是生死交情，杨倩与顾鑫自小订了娃娃亲。

杨倩自幼喜欢跟着顾鑫，顾鑫性子冷淡对她却很有耐心。大院里都是男生，难得出个小女孩自是被当成公主宠着，何况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眼珠子黑溜溜的跟葡萄似的，笑起来眼睛会弯成好看的弧度，嘴角的梨涡盛满了蜜。

杨倩最喜欢逗顾鑫玩，能让他露出无奈又宠溺的一面的人只有她，这是她漫长爱恋时光中唯一坚信的事，那时她是真的相信他永远只会对她投降。

在校园里撞见牵手的情侣时，杨倩差点没冲上前甩他一巴掌，眼睛憋红了，咬着牙忍得浑身都在抖，她一下子懂了这群人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她的眼神原来是带着怜悯的。

“这么伤心吗小倩倩，”李深心疼地拍拍女孩的脑袋，“躲那么远。”

“哪有。”杨倩拍开他的手，趴在栏杆上看着远处，酒精慢慢侵蚀她的大脑，眼前的事物都变得模糊。沉默了一阵她闷闷地说，“你说他咋这么狠呢？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李深把人拉过来按在胸前，他看不惯他的小公主这么伤心，可谁又比谁好过呢。杨倩听着他强烈的心跳，像被震醒了的木头人，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她用力抱住他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

一个人的生活其实有点乏味，一开始她也是怕的。在外面打工被欺负了，躲在房间里哭，那一刻她真想把自尊心都踩在脚下飞回去待在他身边哪怕只是做他不懂事的妹妹。电话是忙音，杨倩哭累了脱力地抱着自己缩在角落，光忽明忽暗地打在身上，像割在身上道道伤口，无声无息地淌着血。

隔天她报了散打课，没有谁能一辈子保护谁。

杨家小公主回国自然是件大事，杨家办了晚会为她接风。杨倩看着自己的房间只觉得自己老了，以前她多喜欢粉色啊，整个房间充斥着小女孩的天真浪漫，现在，她看着镜子里妆容精致的自己，轻笑了一声，岁月向来最公平。

“欢迎回来。”李深用力抱住她，比以前好看了，也瘦了。

杨倩拍拍他的背，示意他她快被勒死了。

顾鑫也来了，杨倩看着他一脸倦意，疑惑地看向李深。

“最近准备婚礼呢，”李深担心地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顾家不同意，冻了他的卡，他离开公司自己单干，女生在跟他吵呢。”

也是，奔着顾大奶奶身份去的，谁能想到这一遭，杨倩也不会没心没肺到去做烂好人。

顾鑫看到杨倩，顿了一下还是向这边走来。

“你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他感慨。

杨倩穿着黑色的晚礼服，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背几乎不着片缕，长长的耳坠垂到锁骨，灯光下皮肤白的几乎会反光，性感又神圣，可以前，她最讨厌黑色。

“变美了不是吗？”杨倩笑着和他碰杯，也不去深究他复杂的神色。

顾鑫心有愧疚，他把她当妹妹宠，她口口声声的喜欢他也只当小孩子心性，直到她喝多了酒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不吭一声直接飞去国外，他才恍然惊觉她这顺风顺水的一生，第一个见血的伤口竟然来自他。

他最近也累，两边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杨顾两家一纸婚约他向来不放在心上，却不想两家人把它看得如此重要，顾爸更直言他背信弃义，要是杨倩能开口也许事情会有转机，但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睛话却是一个字说不出口。

新娘婚前落跑，他们僵持了几年，终于还是没能撑到最后。

入奢容易入简难，杨倩不信顾妈妈会永远不让顾鑫回家，就算是，凭他的能力也会闯出一番天地，可是有人不信。

杨倩已经很久没来顾家，犹豫着推开了门，烟酒味扑面而来，熏得慌，她皱着眉打开窗。顾鑫睡得很不安稳，杨倩好久没有仔细地看过他，还是一样的好看，就算颓废起来，也透着一股隐约的狠劲。

“倩倩？”逆光里的人看不大清，顾鑫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醒了就收拾一下，起床吃饭。”杨倩淡淡地说，起身想离开。

顾鑫拉住她，力一下子没收住，杨倩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脸色很不好。

“对不起。”他没有放开她。

他是醉了，而她是疯了，疯了才在顾妈妈殷切的眼神下点头，疯了才又一次身陷泥潭，疯了才答应嫁给他。

婚后的生活很平静，两人不像夫妻倒像合租的伙伴，顾鑫看着交谈甚欢的人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

“顾哥，倩倩是真的喜欢你，你对她好一点。”李深发自肺腑希望杨倩幸福。

“她现在不就很高兴吗？”顾鑫语气有点酸。

李深看着不远处笑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有些好笑，“以前喜欢她的人就多，以后只会更多。如果你不能珍惜她，就放过她吧。”

顾鑫皱着眉看他，被他眼里的认真震了一下，后知后觉地读懂他的言外之意，“你？”

“不关是我，这里没几个心里不是压抑着欢喜的，她多讨喜啊，皱皱眉都有人上杆子受欺负，以前她眼里只有你眼神都没分出一个给旁人，现在不一样了。”

顾鑫别过头，越发觉得眼前的画面刺眼，“有什么不一样，她是我的妻子不是吗？”

杨倩觉得顾鑫最近很是奇怪，聚会也不参加，自己不参加就算了，也不让她参加，美名其曰培养感情，培养他个大头鬼。

某天家长突袭发现两人结婚一年竟然还是分房睡，气得把客房通通锁死，钥匙没收，东西都搬主卧去，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走，留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要不我睡沙发？”顾鑫尴尬地说。

“这么冷的天，你想感冒？”杨倩深吸一口气，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看着傻了的人没好气地说，“过来啊。”

顾鑫跟受气的小媳妇似的挪着步伐蹭过去，缩在角落怕碰到她，委委屈屈的样子让杨倩笑得停不下来，顾鑫无奈地帮她顺气。

“你想跟我过吗？”杨倩认真地看着他，“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现在也喜欢，可不是非你不可的喜欢了，如果你还惦记着她，我们办个证吧，我去跟家长说。”

顾鑫知道她没开玩笑，想到她现在跟大家都是一团和气的样子，身后还有一群人盼着他们离婚，气不打一处出，翻个身不想看她，总之他是没办法把她当妹妹了，

“喂！”杨倩推他，怎么跟受气包似的。

“不要，不离婚。”

杨倩闷笑着把人转过来，窜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腰，“那我们好好过吧。”

顾鑫被她的动作吓得僵了一会，她瘦瘦小小的身体又软又热，熨得他胸口发烫，自小闻惯的香味熟悉又陌生。他慢慢收紧胳膊，怀里很满，心里也沉甸甸的，冬天真是个好季节啊，外面寒风呼啸，屋里温暖如春。

下了几天雨，难得放晴，杨倩穿上小短裙，披上大衣就想出门，被顾鑫一把拽回来，“要不要命了，那么冷的天穿短裙？”

杨倩挣开又被抱住，“我不想别人看你。”顾鑫闷闷地说。

“呸，小气鬼。”杨倩哼着歌换了条牛仔裤，看到某人瞬间转晴的脸无语又好笑。

“其实我一开始是想回来的，”杨倩往前迈了几步，“就算你只把我当妹妹，我打给你你没接，李深说你去给她庆生了，那时候我受欺负呀，汤撒了我一身我弯着腰道歉被人推倒在地，躲在房间里哭，可是你不在，我后来想，幸亏你没接，不然我回来又得面对多少次这种情况，那时我除了自己谁都不能恨。”

“倩倩。”顾鑫想说什么又觉得喉咙紧得很，那时候他的小公主多难过啊。

“我爱你。”顾鑫看着她说。

“我知道呀。”杨倩转过身的时候泪哗的往下流，我知道你爱我才敢把过往的伤痛晒给你看，如若不是我宁愿你一辈子不知道免得我连离开都显得可怜，我是要你心疼的，不是可怜。

小时候杨倩在前面走，顾鑫在后面护着，怕她跌倒怕她哭。

长大后杨倩追着顾鑫跑，怕他走远怕他看不见她。

现在杨倩在前面走，顾鑫在后面跟着，怕她冷怕她饿怕她受欺负。

我们好像长大了又好像没长大，可我一如既往只对你投降，这一次，我想做你一辈子的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