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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四期:遇见
2019年暑假,我和正在上高二的女儿小月按照学校开展一次研学活动的要求,陪她到最喜欢去的南开大学看一看。
妻正值提拔学校年级主任考察期,所以只能由我陪着小月去天津了。临行之前妻再三叮嘱我:小月早就想去南开,到了天津之后,一定要看住这丫头。养女不教父之过,这丫头“疯”,都是你平时惯的。不准让她总喝饮料,不准让她吃垃圾食品,不准让她到处疯跑,要时刻处在你的视线里,还有不要让小月轻信陌生人的话。
我和小月登上了发往天津的列车,到达天津站后已是下午两点半,我和小月在世纪钟广场搭乘出租车,到达了位于八里台的南开大学。
小月刚一下车,就以南开大学校门为背景,用手机自拍个没完,在镜头里做着不同手势,比爱心、扮兔子,还挎着我的胳膊让我和她一起合影。
我提醒她这是公众场合,女孩子要稳重一点儿。她却叽叽喳喳吵着和我说:“老爸,你怎么能和你的小情人这么说话呢?你那时候不是和我妈说过吗,你喜欢聪明漂亮、性格活泼的女人,最后却娶了我妈这个安静本分、不懂风花雪月的老太婆,要是我就坚守初心,不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决不罢休,不像你这么不讲原则,嘿嘿。”
我无可奈何,只好任她胡闹。进入南开大学东门,我和小月一起查看南开大学游览图,不一会儿,就有校园观光游览车停在了我们跟前,这里是始发站。
我原本计划步行游览,可小月看了游览图之后,认为南开校园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怕走太远的路,于是提出要坐游览车。我知道这丫头不仅懒,并且认定了一件事,要想把她劝服除非讲到口干舌燥,甚至发脾气才行,因为你说一句,她有好多“歪理”等着你。
游览车的票价是一元,路线是从东门到西门。一路上小月不是拍风景就是自拍,西门是终点站,总不能再坐游览车往回走吧,好像还没找到南开大学的标志性建筑,再次查看西门处的游览图,发现南开大学有个南门,那里有学校标志性建筑,广场上还有周恩来总理的雕像。
于是我和小月开始步行前往。南开大学很大,按着步行导航的路线,才走了不到两公里,小月就嚷着脚疼,这和那会儿她见了外国人主动打招呼的时候大不一样了。我怕她坚持不下来,只好连哄带骗对她说不远了,快到了,终于把她骗到了南开大学南门广场。
到了目的地,小月马上就又精神了,让我在南开大学主楼广场帮她拍照,还叮嘱我一定不要忘记开美颜。
小月兴奋地对我嚷着:“明年我就会到这里来上学了,今天我是提前到‘母校’来看一看,将来我会到这所大学就读,并且以后会为南开创造荣耀!”
我被小月逗笑了,但我还是很期待她能考上这所大学。我对她说:“你太自信了吧,你能保证考上这所大学吗?”
小月一脸认真模样:“老爸,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考上这所大学的。”然后她转身张开双臂对着学校的大楼大声喊着:“南开!我来啦!”
游客们的目光纷纷投向她,我赶紧离她远一点儿,怕路人会联想到的我与她的父女关系。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儿。
坐在南开大学南门石桥的台阶上,小月在手机上搜寻“天津旅游攻略”。她说:“老爸,我们去鼓楼玩儿吧,古时候鼓楼曾是天津的中心,我们去一览天津卫的风景。”
我和小月乘坐出租车来到了鼓楼前的步行街,卖泥人的,卖各种食品的,卖各种特产的比比皆是,小月好奇的目光应接不暇,她买了两个自己喜欢的卡通形象泥人,塞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挎包里。
鼓楼是凭身份证免费参观的,一楼展厅通过充满年代感的照片和文字讲述着天津城的历史人文,小月对这些没有兴趣,一个劲儿嚷着要上鼓楼的城墙,见我无动于衷,扭头先跑了。
我担心她胡闹,顾不上再去读墙上那些文字,紧跟着她登上了鼓楼城墙。
鼓楼城墙上凉风习习,整个天津城的风景错落有致尽收眼底。我拿起手机准备取景拍照的时候,一旁的小月突然跳过来,凑到我耳边悄悄对我说:“老爸,有个阿姨一直在瞧你,你往三点钟方向看,穿一身黑色裙子的那个阿姨,和你年龄差不多,皮肤好白好性感,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我以为小月和我恶作剧,训斥她说:“瞎说!”
小月却一脸认真回答我:“老爸,我没有骗你。”
我把头扭向右侧,果真有一个中年女人在不远处,穿着一身黑色连衣裙。我瞄了她一眼,发现她也正在看我,匆匆一幕过后我便扭头面对小月。
“认识?”小月调皮地对我说。
我想了想,按照惯性思维摇了摇头。天津有亲戚也有同学,他们曾经说过我来了之后要好好接待我,但我并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所以来时未联系任何人,我不记得天津除这两种关系之外还有认识的人。
“老爸,你不会骗我吧,你瞧,她一直在偷偷看你,那眼神就像一团火,想把你点了,弄不好她真对你有意思。”
“这丫头,别瞎说!”
“嘿嘿嘿,想不到老爸都这把年纪了还这样有魅力,这阿姨挺漂亮,她要是年轻20岁,说不定连我都会动心的,你不想和她搭讪几句吗?万一她高兴当咱们向导,领咱们转转古文化街,再请咱们吃天津美食,咱可就省钱省大发了,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有‘外遇’的事告诉我妈的,要不我先去替你去勾引她?”
“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打你屁股!”
“嘿!她走过来了!”
我以为小月又在和我开玩笑,当我一转身,穿黑色裙子的女人已经近在眼前。我充满疑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她同样也在认真注视着我,明亮的双眸流露着优雅与亲和。
“您好,我们好像在哪见过,时间在很久很久以前,请问您是叫陈明宇吗?”她温和地对我说。
女儿一脸坏笑,冲我做了一个胜利手势,然后逃走了。
我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女人,迅速在脑海中翻动着曾经的过往,为什么我看到眼前的她,突然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渐渐地,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这个女人童年的模样,是梦着?还是醒着?
“你是……丫丫?”
她笑了,尽管没有回答我的疑问,但笑容有时也是一种语言,最终印证了我的判断。
30多年了,她的笑容依旧是那么灿烂,依旧充满那种令人感到亲切的温暖。相比30多年前,那张原本清纯稚气的容颜早已改变,岁月的痕迹已悄悄爬上她的面颊、她的眼角,黑色的长发当中一两根银丝若隐若现,但在我心目中,她永远是那个纯洁美丽、温柔善良的邻家女孩模样。
她微笑着望着我,我也同样微笑着看着她,我们的笑容穿越了时空,从年少时的懵懂无知,到如今的阅尽沧桑,最终定格于此时此刻。
梦回两小无猜时,一笑红颜耳畔轻。无关爱情,关系却超越友情,没有亲情,却时常牵挂于心。30多年前,当她和我初见之时,也是这样笑的,笑容里充满回忆的温暖……
一九八八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早晨我背着书包准备去上学的时候,发现小院里的梧桐树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悄悄发芽,给平日里静谧的小院增添了几分初春的生动。
父母均在县轴承厂上班。我们所居住的这个厂家属院,南北排列着七排红砖瓦房,共住着七八十户人家,每一排有十二间屋子,除了厂领导以外,职工基本上为一户一间房,每两户之间垒一道院墙,共用一个水龙头,所以便形成了两家共居一个小院的格局。
原来的邻居是一个退休的老头儿喜欢拉二胡。每天早晨六点,睡梦中的我总是被那把吱呀乱叫的二胡吵醒。音乐这东西,演奏好了是艺术,反之则是噪音,老头儿拉二胡的水平令人实在不敢恭维,我们全家不胜其扰。
我在上小学五年级,醒太早一天都没有精神会耽误学习,父母心疼我,劝说老头儿把拉二胡的时间改一改。老头儿一脸和气答应了,把拉二胡的时间改为七点,也就是我平常起床的时间,但老头儿早晨六点起床的习惯改不了,改为在院子里打太极拳了,打太极拳动静虽然小一些,但老头儿一边打拳嘴里还一边发出“嗨”、“嘿”的“伴音”,好像非得弄出点儿动静来才算真正锻炼。
几天过后父亲又准备去劝那老头儿,让他早晨到家属院的空地去练太极拳,母亲怕再三提要求邻里关系会出现隔阂,劝父亲说算了,远亲不如近邻,忍一忍就是了。
但我却不知不觉形成了每天早晨六点自然醒的习惯,不管院子里有没有什么动静必定醒来。每天早晨我去家属院公厕的时候,会经常遇见同在家属院里居住的叔叔阿姨,他们都称赞我起得早,还问我为什么起来这么早,我本就没好气,便故意骗他们说起早是为了背课文。于是我成为了他们回家教育自家子女的“优秀典型”,以至于我经常听到同龄的孩子在我身后骂骂咧咧。
不过令人高兴的是那个老头儿上些日子终于搬走了,跟着女儿去住,这让我家着实清净了一段日子,我起床时间也规律了。
按照厂里的规定,家属院属于公共住房,老头儿所住的这间房会迎来新的家庭,我盼着能来一家有素质的邻居。那天我正午散学归来,看到院门口停着两辆三轮车热热闹闹,几个大人正在忙着搬家具进去,其中有我的父亲,我猜想这一定是有新邻居搬来了。
我给搬家具的大人们闪开一条路,让他们把最后一件大衣柜抬进院子,这才走进小院。在院子里我遇见一个女孩儿,和我年龄差不多的样子,我看了她一眼,女孩儿长得挺白净,有一双黝黑发亮的眼睛,穿着也干净利落,和我见过的家属院的同龄女孩气质明显不同。
尽管今后会成为邻居,但此刻我和她还属陌生,况且“男女有别”,于是我不打算和她说话准备进屋。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女孩首先对我开口讲话了,伴着一脸纯真笑容。
我并没有和她开口讲话,出于礼貌还以一个短暂微笑。她说话一口“天津味儿”,所以我断定这是户“知青家庭”。
家属院里住着好几户“知青家庭”,有北京的也有天津的,天津话有特点,所以我很容易记住。况且和我经常在一起玩儿的刘安说话就是天津话,还和我家住一排,他说他的父母是知青。老师和家长经常教育我们“男女有别”,或许我们所处的时代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这么“封建”。我们这个年龄的孩子,男孩儿不主动和女孩儿玩儿,要是某个男孩儿经常和女孩儿一起玩儿,就会招来其他男孩儿女孩儿的笑话,说某某和某某“搞对象”,“没出息”会让同龄人看不起。
我本想一笑而过,女孩却接着和我说道:“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语气温婉且不失友好,我要是再不吱声就太没有礼貌了。面对这个又漂亮穿衣又“洋气”的女孩,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甚至觉得脸开始微微发烫,于是回答她道:“我叫陈明宇。”
“我叫刘梦瑶。”她笑了,笑容很灿烂,露出了两排整洁的牙齿。
这时她家的大衣柜已经抬进屋子里安置好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也是天津话:“丫丫,别在院子里站着了,快来帮忙收拾包袱。”
“哎!”女孩子脆生生答道,又对我露出了一个短暂却不失友好的笑容,然后转身进了她家房门。“丫丫”应该是她的小名吧。
午饭过后,刘梦瑶一家来我家串门了,说串门其实也就是几步路的事,因为两家人本来就同在一个小院住。梦瑶爸爸和我爸一边吸烟一边聊起了天,感谢我们一起帮忙搬家,接着又聊起了工厂里的事情。我妈则和梦瑶妈妈聊起了家常,梦瑶妈妈对我妈做的豆豉和西红柿辣酱赞不绝口,夸我妈手巧。
大人们聊天孩子又无法插嘴,我和梦瑶干坐着十分无聊。她主动对我说:“明宇,我们到院子里去玩儿吧。”
院子本来就很小,没有什么可玩儿的,梦瑶不认识两家门口之间那棵手臂粗的梧桐树,她问我这是一棵什么树,我告诉她是梧桐。然后我又告诉她梧桐树开花一串一串的,有粉色的也有白色的,像个小喇叭,还有一种淡淡的带有甜味的香气。
前些日子忘了在哪本书上看到一句话,是有关梧桐树的,于是我随口就念出了那句似懂非懂的话:“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梦瑶笑了,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儿,开心地说:“我家搬到这里,恰好院子里有棵梧桐树,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凤凰吗?”
我一开始和她说话还较为拘束,但听到她带着天津味儿的这句话我笑了,因为她很会对号入座。
“明宇,你今年多大?”她问我。
“我十二岁。”
“真巧,我也是,”她继续问我:“你几月的生日?”
“农历六月初九。”
她睁大了眼睛,惊讶地叫着:“什么?你再说一遍!”
“六月初九。”我又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天哪!我也是六月初九,咱们生日是一天,真是太巧了。”
我突然感觉到我和这个女孩的心灵距离,由于生日的巧合一下子就拉近了,并产生了几分亲近感。
“你出生时间是上午还是下午呢?”她依旧好奇地问。
“我妈和我讲过,晚上九点,那天还下雨了,梦瑶你呢?”
“我不知道,我得问问我妈。”
又和梦瑶交谈了一会儿,得知她也在实验小学,并且和我一样都上五年级,我在甲班,她在丙班。她家原来在工厂里的职工宿舍区住,进入一个月亮门后是两排房子,也是一户人家一间房,不过那边房子是没有院子的,一排人家共用一个水龙头,所以能搬到家属院来是一件很惬意的事,需要提前向厂里提出申请,等家属院这边有了空房才能轮上。
上班和上学时间快到了,梦瑶爸爸妈妈结束做客,梦瑶也回家准备书包了。田孟斜挎着绿色的帆布书包来找我了,他家和我家是一排,我妈和田孟妈妈又是一个车间,所以我和田孟每天形影不离,经常一起上学一起玩儿。上学路上我告诉田孟,我家隔壁刚搬来了一家新邻居。那小子也不知道怎么比我情况还熟,还说这家人男主人叫刘书勤。后来又听他滔滔不绝说了半天,才知道田孟爸爸和梦瑶爸爸在一个车间,早就知道刘书勤一家近期会搬到家属院来。
我问田孟认识刘梦瑶吗,那小子一脸傻瓜样问我是哪个班的同学,看来田孟只是从他父母那里听到一点事,他不认识刘梦瑶。
傍晚散学和田孟一块儿和隔壁班同学玩弹玻璃球儿,回家晚了二十多分钟,刚一进院,就见梦瑶坐在一个小板凳上,趴着吃饭用的小矮桌在院子里写作业。
看到我刚回来,她抬起头对我微微一笑,然后说道:“怎么这么晚?”
我说和田孟玩了一会儿玻璃球儿。她说:“散学就要早些回来写作业,写完作业之后再玩儿心里才踏实,要是晚上突然停电了,点着蜡烛写作业对眼睛不好。”
八十年代停电的确是常事,不过我和田孟不一样,还是很有时间观念的,每天争取在天黑之前写完作业。田孟则不然,经常和家属院里那几个玩伴儿在一起疯,家长叫吃饭叫好几遍才回家,有几次我写完作业晚上去找他玩儿,他见我来了更加着急,于是在蜡烛底下“奋笔疾书”,一旁伴随着家长的呵斥声。
我搬出了家里的折叠椅,又找了一个小板凳,打开书包将书本放在折叠椅上,然后趴着椅子写作业。小院十分安静,我和梦瑶都专心致志写着作业,甚至能够听到笔尖在纸张上摩擦时所发出的细微“沙沙”声响。幸好作业不多,半个小时后,家里的馒头还没有蒸熟,我就写完了作业。
“明宇,你写完了吗?”梦瑶在和我说话,我把目光投向她的小桌子,发现她的书本整整齐齐,好像早就写完作业了。
“嗯,写完了。”
“我有一道算术题不会解,你能教我怎么做吗?”
她写完作业时间比我早,也早就有问题想问我,那会儿没问只是不想打扰我写作业,看样子已等我好久了。我搬着板凳过去帮她算题,讲了一遍她没有听懂,又给她讲了一遍,她还是有疑问。我有点儿不耐烦了,告诉她我们班今天也留了这道题,把本子借你抄一下就行了。
她认真盯着我的眼睛,语气很严肃:“不可以!我需要弄明白这道题的解题方法,而不是照抄,如果不会的时候抄了作业,那考试呢?”
她的学习态度和田孟形成了鲜明对比,我和田孟一个班,田孟经常抄我作业,有时还催我早点儿做完好方便他抄。
见她这样说,我只好耐着性子深入浅出给她讲解题思路和方法,最后她终于会做了。她很高兴,问我数学成绩怎么这么好,我告诉她我是班里的前三名,她眼神中流露出羡慕。
她告诉我她在班级里经常是二三十名左右,能和我做邻居真是太好了,希望能经常让我帮她补习功课。我虽然答应比较爽快,但我可不想把时间耽误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只是一道题就让我教了十几分钟,弹球儿、下军棋、滚铁环、摔方包、抽陀螺……好多好玩儿的游戏还等着我呢。
田孟在外玩儿够了,估摸着我应该写完作业了,又没皮没脸来借作业准备去抄,见了我和梦瑶,也意识到梦瑶是我家邻居,连个屁也没放,就像拿自家东西一样,直接就把我整理好的作业本拿走了。梦瑶问我是谁,我告诉她田孟也是邻居,一排的邻居。
早晨拎着书包准备去上学,在小院里遇见一样准备去上学的梦瑶,她开心地对我说:“明宇,我昨晚问我妈了,我是六月初九下午三点出生的,比你大六个小时,你得叫我姐姐。”
都是同一天出生的,这也得争谁大谁小吗?女孩子有时就是这么计较。我觉得非常好笑,并不想叫她姐姐,随口说道:“你小名不是叫丫丫吗,我以后也叫你丫丫好了。”
她眨着眼睛想了想,然后笑了:“你是不是听到过我妈叫我丫丫,对的,我小名叫丫丫,不过你是除了我父母之外第一个这样称呼我小名的人,你以后叫我丫丫姐也行。”
我还是感觉叫姐姐让她占了便宜,所以决定不叫,并且以后也不会叫,我说:“丫丫,你经常和谁一起走?”
她也没有计较我不叫她姐姐,说:“原来在厂区那边周小娟经常和我一起走,搬这边来以后没有伴儿了,明宇,以后我们一起走好吗?”
我可不想和一个女孩儿一起上学散学,让家属院里的其他玩伴和同学看到了,时间长了还不得说我和梦瑶“搞对象”吗。于是我对梦瑶说我约了田孟每天一起走,梦瑶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失望,正在这时田孟一脚踹开院门进来了,这小子每次都这么“二百五”,见我正在和梦瑶在说话,又赶紧把门扶好。
傍晚散学后,田孟叫我一起去赢隔壁家属院那个倒霉蛋的玻璃球儿。那个倒霉蛋叫邵兵,弹球儿技术属于笨蛋级别,五十厘米距离命中率都低,还总不服输。不过他家庭条件比我们要好,输光了就买新的,属于“人傻钱多”那一种。田孟弹球则属于“出神入化”,一米距离内几乎弹无虚发,我则比邵兵技术要好一些,邵兵越是输给我和田孟就越不服气,还主动邀请对局,由于总能赢到新玻璃球儿,所以我和田孟乐此不疲。
回到小院依然看到梦瑶趴着小桌子写作业,她见我回来晚了,又听到我兜里“哗啦啦”玻璃球儿响,对我说:“又玩儿弹球儿去了吗,要是作业多就写到天黑了。”
我赢了玻璃球儿正在高兴,所以也不和她争论,照样搬出椅子凳子准备在院子里写作业。哪知梦瑶没完没了,我这边正掏着书包她还在那絮絮叨叨:“明宇,以后记得散了学要先回家写作业,写完作业再去游戏,形成一个好规律。”
我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那你向我保证,以后散了学先回家写作业,写完作业再玩儿。”
这不是在教训我吗?我有些不高兴地顶道:“凭什么呀?”
“凭什么?我是你姐!”
“你不是我姐!”
“我比你早出生几个小时,你就得叫我姐姐!弟弟就得听姐姐的话!”她放下了手中的笔,坐直身子声音也大了。
看样子她要认真,我不想和一个女孩子吵架,于是语气软了下来:“好,丫丫,我保证明天一散学就回家写作业。”
她没有说话,又低下头写作业了。
然而我很快就忘了和梦瑶的保证,隔天傍晚散学我照样和田孟一起与其他同学在学校玩儿投沙包,走到院门的时候我才想起和丫丫的承诺。
我怕她又要和我发脾气,灰溜溜进了院子,不出所料,丫丫看见我的第一眼就开始训斥我了,样子忍无可忍。
“明宇!还记得你昨天和我做出的保证吗?”
我想撒谎把这事圆过去:“今天班主任让背课文,一个一个向她当面背,背下来才能走,所以回来晚了。”
“你撒谎!那你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土,还有沙包的印子。”
撒谎是撒不下去了,我一直忍让着她不想和她吵架,看来她真把自己当成姐姐的角色了,不过我可不认她这个姐,都是一天出生的,凭啥就得你说了算啊。
我忍无可忍对她喊道:“用你管吗!你还真把自己当姐姐了,让你两次没够了!”
她先是惊讶地看着我,没有说话,随后低头默默开始写作业。我也不再理她,照例搬出椅子凳子开始写作业,等把作业写完之后,一抬头,发现她手里拿着习题本正可怜巴巴注视着我。
我对她还是心存愧疚的,于是心平气和地对她说:“有问题需要问吗?”
尽管她眼神显得非常可怜,但好像还在和我较劲儿,板着脸说了句“没有”,然后起身收拾桌子进了房间。
晚上她也没有出过房间,第二天一早没有等到田孟来叫我,梦瑶就提前走了。女孩子有时就这么小家子气,怪不得田孟经常说:千万不要和女生经常在一起玩儿,会变得越来越小心眼儿。
傍晚散学后田孟又叫我去“赢玻璃球儿”,我想想然后拒绝了他,我向梦瑶保证过,散学先回家写作业,最起码这几天我需要按时回家,为了做人的诚信,为了这个其实是为我好,比我大几个小时的“姐姐”。
这次回家我回得早,把作业平摊在椅子上的时候,梦瑶还没回家。写了几行字,木板院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了,我抬头向院门望去,是梦瑶,穿着橘红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黑色的松紧口塑料底布鞋,背着亲戚从天津给她买回来的那个紫色书包。
我们对视的那一刻,我发现她的眼睛亮了,嘴角还微微有些上扬。
“早啊,”梦瑶开心地说,然后她从我身旁走过,不一会儿就从屋里搬出那张熟悉的小桌子来。
“明宇,还有半个月就要升级考试了,我数学一直不好,每次考试都是数学拉分,一会儿做完作业可以帮我补习功课吗?”
我想了想,然后答应了她。就这样,半个月的时间里,我每天傍晚都会按时回家,写完作业之后就帮梦瑶补习数学,她学习很刻苦,尽管有时候“为什么”问起来没完没了,但我还是耐着性子帮她讲题,直到她真正学会了为止。
田孟不乐意了,说我被“狐狸精”迷住了,但铁哥们就是铁哥们,知道我是在帮梦瑶而不往“搞对象”那方面想,放学后他便找别人玩儿,估摸着时间再来找我,当然,是为了把我作业借走去抄。
五年级升六年级考试我是班里第三,田孟倒第五。捧着奖状回家的时候,听到我回家的脚步声,梦瑶一把打开自家房门喊住了我,她手里也拿着一张奖状,兴奋地对我喊着:“明宇,这次考试我得了一张奖状,学习进步奖。”
原来她一直在等着我,想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得知她考得不错,我也替她高兴,这证明我教她补习功课的功夫没有白费。
中午梦瑶爸爸妈妈来我家串门了,特意买了不少水果,说了不少感谢的话,说和我家做邻居真好,丫丫的学习成绩也提升了,这是丫丫上学以来得到的第一张奖状,家里准备装在镜框里挂起来。我爸妈和他们一家客气了好久才把那些水果收下了,作为回赠,我妈送给了梦瑶妈妈一罐头瓶西红柿辣椒酱。
这以后的日子,我们两家相处关系一直不错,而我和梦瑶,也成为了一对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她教会了我很多女孩子才玩儿的游戏,比如翻花绳,还教会了我如何用纸叠出风车、青蛙、小船、小兔子等各式各样的纸制玩具。
我则教给她下军棋、下跳棋,我们一起玩着“打电话”“成龙成方”“东南西北中”“跳房子”的游戏,肩并肩坐在一起大声唱着《童年》那首歌。
梦瑶是在我们这里出生的,自从懂事以后,父母每年都会带她回天津过年。她对我讲在天津的所见所闻,说她对天津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奶奶家和姥姥家都在南开区,她还给我讲天津有很多高楼大厦,有好吃的狗不理包子、十八街麻花和耳朵眼炸糕,有好玩的泥人张彩塑和五颜六色的风筝,这些全都是我从未曾听说也未曾见过的。
我给她讲我和田孟、刘安、宋佳楠那几个家属院的小伙伴一起摔方包、抽陀螺,用弹弓打鸟,用木棍、细绳还有罐头瓶做成钓鱼工具,在厂前的水渠里钓小鱼。梦瑶睁大眼睛听着,对男孩子的世界非常好奇。时间一长,我也越来越喜欢这个大我几个小时的“姐姐”相处,甚至觉得相知恨晚,但我,就是不服气叫她一声姐姐,一直没有。
我喜欢她的善解人意,喜欢她的心灵手巧,喜欢她的天真率直,而她也越来越信任我这个“乡下男孩子”。总之,就是觉得能和她在一起很开心,每天都希望看到她并和她愉快相处。
多年后我想起和丫丫相处的这一段日子,是友情?是发小?是闺蜜?还是异性知己?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这是一种莫名的情愫,是一道很难解开的情感方程式。
春节前夕,和往年一样,梦瑶和父母准备回天津过年。腊月二十五厂里放假了,一直放到正月初九,腊月二十六那天上午,梦瑶全家拎着大包小包准备到汽车站坐长途汽车回天津过年,我们全家将她们送出小院。梦瑶妈妈说正月初八下午就会回来的,梦瑶恋恋不舍地对我说:“明宇,我要回天津过年了,回来的时候我会给你带一份礼物,你想要什么?”
我很想要梦瑶以前说过的天津泥人,刚要说出口,我妈或许是听到了梦瑶和我的对话,冲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要给人家添麻烦。
我懂得了我妈的意思,于是对梦瑶说:“不用给我带什么礼物,家里什么都有,我盼着你们早点儿平安归来。”
梦瑶妈妈称赞我说:“这孩子真懂事,既然你不说,就让丫丫替你选好了。”
对于小孩子来说,过年无疑是最高兴的事,因为可以吃饺子、放鞭炮、穿新衣服,还可以得到压岁钱。放假不上学的日子真好,过年几天家长也不逼着写作业,除了出去给长辈们拜年,余下的时间就是我们几个小伙伴“疯玩儿”的时候。
初八是梦瑶一家返回的日子,我很想听听她在天津是怎样过年的,好容易挨到正月初八下午,梦瑶一家回来了。她们给我家带来了麻花和糕点等天津特产,我妈觉得过意不去,让我爸给她家送了几颗白菜和一盆玉米面。
梦瑶把我叫到小院门口,表情神秘地从兜里掏出一对着色的泥人,有烟盒那么大,是一对年画上经常见的福娃娃。
她说:“虽然你没有说让我给你带什么礼物,但我仔细一想,记得你好像对泥人感兴趣,因为那时候你问过我天津泥人是怎么做的,这是大年初三我在鼓楼那边买的,这个男娃娃就送给你了,我留着这个女娃娃,愿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永远不会分开。”
我接过那个男娃娃,一眼就喜欢上了,娃娃雕塑惟妙惟肖,穿着红肚兜,双手放在胸前捧着一个“福”字,白白胖胖十分可爱。梦瑶手里那个女娃,穿着一身合体的浅绿色古装,丫鬟头,眉心当中还有一个红点,手中捧着一个“禄”字。
我突发奇想对她说:“丫丫,把你那个女娃娃送给我好吗?你留着这个男娃娃。”
“为什么?”她疑惑不解。
“因为我看到这个女娃娃就会想起你。”
她笑了,把手里的娃娃和我做了交换,也对我说:“好呀,以后我看到这个男娃娃也就会想起你。”
院子里的梧桐树开花了,花儿开遍了整棵梧桐树,就连树枝也淹没在花海之中,紫白色的梧桐花,一团团,一簇簇,一进小院,便能闻到淡淡的花香中夹杂着丝丝香甜味道。
我和梦瑶仰望着一树花开,心情也如这正在怒放的花朵。她高兴地喊着:“我喜欢梧桐花,我要把晒干的花瓣夹进我的日记本。”
看着梦瑶很开心,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她就如这满树花朵中的一朵,当然,是最光彩耀眼的那一朵。
有一天散学,田孟由于在学校里乱扔废纸被班主任留下了,我只好就一个人先走了。走到工商银行家属院大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了前面距我几十步的梦瑶,准备追上去和她一起走。这时候从我身边超过去两辆二八大杠自行车,看年纪应该是在上初中的三个男孩,他们看到独自行走的梦瑶,故意放慢速度一左一右围着梦瑶吹着口哨。
梦瑶停下不走了,拉下脸来骂他们是“流氓”,一个高个男生听到梦瑶是天津口音,便准备欺负她,高个男生说:“小妹妹,借哥哥两毛钱买玻璃球儿怎么样。”
然后高个男生指使另一个矮个男生去翻梦瑶的书包。梦瑶护住书包,大声呵斥他们说再这样就要喊人了。
矮个子开始抢夺梦瑶抱在怀里的书包,梦瑶大声尖叫着,书包的带子都被扯断了。看到梦瑶受欺负,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明知自己打不过他们,依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冲着正在抢梦瑶书包的矮个子后腰一脚踹了过去,把矮个子踹了个趔趄。
“你们欺负女生真不要脸!”我大声斥责他们。
高个子和另外一个男生见状二话不说,把自行车一扔,上来就打我。他们三个打我一个,我连招架的份儿都没有,在梦瑶的大声哭喊声中,我双手护着头,任凭雨点般的拳头和鞋印落在我身上。
“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梦瑶冲到我身前,哭着用身体护住我,替我抵挡着对方的殴打。
“让你多管闲事!今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高个子最后踹了我一脚,在地上狠狠吐了口吐沫,然后在梦瑶抱着我仇视他们的目光中,骑上车子走了。
梦瑶抱着我哭了,这是我认识梦瑶以来,第一次见到她哭泣的样子,哭得非常伤心。
“明宇,没有受伤吧。”
我脱离她的怀抱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对梦瑶说:“没事。”
“你的脸破了。”梦瑶一边抽泣一边从兜里拿出手绢,替我擦着额头上的血迹。
“丫丫,你真傻,他们打我的时候,你为什要冲过来护着我。”
“我是你姐姐,姐姐要保护弟弟的。”
我突然被梦瑶这句话感动了,尽管我从来没有正式叫过她一声姐姐。
回到家里,梦瑶妈妈对我保护梦瑶这件事很过意不去,还到厂医务室买来了紫药水,让梦瑶帮我擦。
时间过得真快,小学时光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成为往事,我和梦瑶都考上了县里的第二中学。
初中入学以前,我教会了梦瑶骑自行车。我是二八大杠,她是女孩子,家里给她买了一辆白色的二四自行车,是从天津买来的飞鸽,让家属院里的女孩们都非常羡慕。我和梦瑶依旧不是一个班,她在一班,我在五班,不过我们的成绩相差不多,在班里都能占到前十。
1990年的春天来了,又到了梧桐树发芽时节。梦瑶曾对我说过,她最喜欢小院的梧桐花,她也给我看过她的日记本,书页里夹着晒干的花瓣。
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记得和梦瑶最初认识的时候,我对她说过这样一句似懂非懂的话,也并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但经过将近两年的邻居,梦瑶无疑就是我心中那只美丽的凤凰。
时间进入五月,梧桐树一树花苞,今年的花儿一定会开得更加美丽,更加壮观。
一个周末的下午,梦瑶一家不在,我妈对正趴在床上翻集邮册的我说:“丫丫要去天津上初中了,你知道吗?”
我非常震惊,“腾”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妈,你说什么?”
“丫丫妈妈昨天对我说的,知青有政策可把子女户口转回原籍,丫丫本来就是城市丫头,应该回到大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
不知为何我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梦瑶……丫丫……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啊。”
“她家里怕她一时接受不了,还没有告诉她,丫丫的户口上些日子她爸爸已经给她迁回天津了。”
听到这些话我整个人都懵了。
“明宇,既然丫丫没和你说,那她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你不要问她,省得她接受不了。”
我的心像坠入了冰窟窿一样,这是一个令我难以接受的结果。我妈劝我说:“我知道丫丫很喜欢和你做朋友,咱们两家关系也一直不错,你也舍不得丫丫,但你要学会懂事,丫丫本来就是大城市的女孩儿,她们家和咱们不一样,应该回到大城市生活,咱家属院里的知青也有举家回天津的,那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家。”
听到母亲这些话,我艰难地回答道:“妈,我答应你,不告诉丫丫。”
傍晚的时候,梦瑶一家回来了,她们去另一家天津知青家里串门了。梦瑶妈妈来到我家,手里捧着一个大红苹果,她对我妈说:“回来的时候路边有个卖苹果的,苹果挺好,丫丫让我买了几个,还叮嘱我说要送给明宇一个。”
我妈和梦瑶妈妈客气道:“你们经常给我家东西,真是让我们过意不去。”
“你太客气了,都是邻居,我们也没少得到你们家照顾。”
我发现了门口梦瑶那张笑脸,她招呼我说:“明宇,我们一起吃苹果呀。”
我拿着那个苹果和梦瑶一起来到院子里,梦瑶咬了一口苹果:“真好吃,你也吃呀。”
看着快乐的梦瑶,我的鼻子突然传来酸酸的感觉,她还不知道自己要回天津的事情,当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一定会非常难过。我小心翼翼捧着那个红红的苹果,好像下定决心一般,轻轻地咬了一小口。
“好吃吗?”梦瑶开心地问我。
“好吃,谢谢你。”
也就在这天晚上,我听到梦瑶和父母的争吵声。
“我不回天津,我就要在这里,我舍不得离开!”
“丫丫,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是天津人,天津才是你真正的家。”
然后我隐隐约约听到了梦瑶的哭声,隔壁的声音渐渐小了,我的心一直处在煎熬当中,很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早晨我背着书包走出家门的时候,遇见梦瑶也背着书包出门,她眼圈红红的,一看就是昨晚没有睡好。
她对我说:“我们一起走吧。”
我和她骑自行车出家属院的时候,梦瑶伤心地对我说:“明宇,告诉你一件事,我可能要回天津了。”
我心里很难过,但我不想对她隐瞒我其实早就知道这件事。我停下车子,慢慢地对她说:“其实……我妈昨天下午已经告诉我了。”
梦瑶哭了:“我不想回天津,我舍不得你们,为什么我爸妈非得要我回天津去跟着爷爷奶奶啊……”
我想起了昨天我妈对我说过的话,我能做到的,只能是安慰她:“丫丫,父母其实都是为你好啊,你的家本来就在天津,若不是知青上山下乡,你的父母还有你本来就是地道的天津人,就像我一样,有人问我家在哪住,我会说是轴承厂家属院,问我老家是哪里的,我会说爷爷奶奶家所住的村子,你是天津人,是大城市的女孩儿,天津才是你真正的家,叔叔阿姨都是为你好,让你得到更好的生活条件和更好的教育。”
梦瑶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泣。就在这天,梦瑶爸爸去了一趟学校,给梦瑶办了转学手续。晚上梦瑶爸爸妈妈到我家串门的时候,告诉我家明天准备把丫丫送走,上午九点的车,他们还说这些日子给我们家添了不少麻烦,感谢我们对他们一家以及对丫丫的照顾。丫丫一直没有出现,我理解她的心情。
对于学生来说,上学犹如工作是不能耽误的,尽管我舍不得梦瑶。我知道梦瑶是九点的车,早晨七点半上学前将是我和梦瑶最后道别的时间。
我提着书包从房门出来,看到了早就站在院子里等我的梦瑶,她换了一身新衣服,也是即将出发的行装。我和她站在梧桐树下,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此时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我们默默地望着对方,彼此之间心海翻腾。很久很久,梦瑶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难过地对我说:“我要走了。”
我沉默着,隔了许久,同样难过地对她说:“你……什么时候还会回来?”
“我不知道……”
“告诉我,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梦瑶满面泪痕,抬头默默地望着一树盛开的梧桐花:“等到梧桐花开的时候,我会回来看你,因为……这里是凤凰的家……”
我默然无语,梦瑶一脸悲伤。
在学校上课的时候,老师在讲什么我根本无心听进去,脑子一直恍恍惚惚,我和梦瑶做了将近两年的邻居,她也是我亲密的异性朋友,难道今天就这样分别了吗?她回天津以后,会开始全新的生活,会不断认识新朋友、新同学,慢慢习惯那里的一切,慢慢熟悉“大城市女孩儿”才有的生活方式,会和我成为“两个世界”不同的人,我们以后真的还能再见面吗?
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八点四十五分,她九点就要走了,而我却因为上学不能去送她,我对得起我们之间的感情吗?
“老师!我有急事要请一会儿假!”我突然从安静的课堂中站起来,用响亮的语音向老师请假,然后看到了全班同学惊异的目光。
老师合上手里的课本:“什么事?”
“我要去……要去送……我姐,因为,以后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自从学会骑自行车以来,我第一次骑得这样快,心急如焚到达汽车站的时候,发往天津的长途客车已缓缓出站。我拼命蹬着自行车追平那辆长途客车,终于从车窗外面看到了梦瑶和她的爸爸。梦瑶也看见了我,她激动地把整个身子贴在车窗前,客车噪音太大,我听不到她在对我喊什么,只能看到她一边张嘴一边拼命拍打着车窗玻璃。
渐渐地我已没有力气和客车保持平行,客车最后驶过我眼前的时候,我看到车窗里的梦瑶为我流下了一滴眼泪。
“丫丫姐!我们都要活得更好!”我停住自行车,声嘶力竭对着渐渐远去的客车大声喊着。
这是我自认识梦瑶以来,第一次正式叫她姐姐,或许她并未听到,但我终于承认了这个比我仅仅早出生几个小时的女孩儿,其实是我心中最难舍难分的姐姐。
我的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泪水,还给了刚才我欠丫丫的那颗眼泪,也许这滴眼泪还有更为特别的含义,成为我们之间故事的“句号”。
梦瑶走后的第二年,梧桐花开又花落,她没有回来,我只收到了她寄来的一张明信片。又一年,我依然没有等到梦瑶。这年年底,我家搬到了厂里新建的家属院,原来和梦瑶一家做邻居的那间房子也迎来了新的主人。
梦瑶送我的泥人,已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干裂,有一天终于自然破碎成十几块,再也无法复原。那些碎块的数目,与我和梦瑶当年分别时的年龄一致。
1994年,工厂破产,我得知梦瑶父母回到天津,一家人终于团聚。时光如同白驹过隙,转眼间到了2000年,童年时代所居住的旧家属院拆迁,梧桐树从此不复存在,我心中的那只凤凰没有了窝,也许再也飞不回来了。
2001年,我结婚了,妻是一位在县城任教的高中老师。2002年,女儿陈小月出生。2018年,距离我和梦瑶相识30年了,女儿也在衡水中学读高中,我依然没有见过梦瑶,多年来也没有试图联系。
有些人,有些事,时间长了,便会渐渐忘记,偶尔一次不经意想起,脑海里重温一下往事,重温一次往日的欢乐和感动,然后又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沉淀。
人生就是一场旅行,我们在漫长的旅途中会遇见很多人,也会遇到很多岔路口,遇到投缘的人,便会结伴而行,到了下一个分岔路口,互相道一声珍重,然后各奔东西,接着又会遇见新的朋友,总是一路相聚,一路失散。人生就是如此,感谢生命中的每一次遇见……
2019年暑假,我和小月去天津的前一天。
小月吵闹着和我说:“老爸,学校让我们这个假期去自己的目标大学看一看,还要写参观心得,我妈说她工作太忙可能抽不出时间一块儿去,只好让您老人家陪你聪明可爱的女儿辛苦一趟啦!”
妻:“你陪小月去吧,她早就想去南开,到了天津之后,一定要看住这丫头。养女不教父之过,你平时把她惯坏了,我不在的时候,不准你让她总喝饮料,不准让她吃垃圾食品,不准让她到处疯跑,要时刻处在你的视线里,还有不要让小月轻易相信陌生人的话。”
我微笑着望着她们母女,打开手机上的铁路12306,预定了我和小月去往天津的火车票……
THE END
《竹马青梅两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