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文字,当我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密感。
家里只有我一个小孩,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写字,那个时候家里很穷,还没有钱买那些像样的硬皮软抄笔记本。但父亲小学肄业后是个做废品回收的小本生意人,因此每次外出总会带回来很多纸质优良的“废纸”,白花花的封面,有的甚至还有半本没有写完的硬皮笔记本。父亲总会将这些“废纸”单独包装好转交给我。这些“废纸”自然就成为了我不可多得的练习册。虽然当时字写得也不好,但还是习惯随心所欲的涂鸦,抄课文,抄故事,抄古诗,抄城市的地名,抄家乡的广告,给父亲的小本生意写下大大的招牌“废品回收”,字体虽然幼稚,但父亲总是一脸的幸福与满足,因为那时我正当小学三年级。
儿时,最幸福的时光便是每年的春节,父亲总会用三轮车带上我去城里买春联,挑选各种吉利祝福的对联,寓意来年的时运好事连连。那个时候我总是很不解的问父亲,为什么春联上的字我们不自己写,还要去买?父亲总是笑笑地说,等你书再念多点的时候,等字再有力点的时候,我们就自己写春联了,我似懂非懂。但父亲每年总会额外多买两张红纸,让我裁成一个个福字大小的正菱形,是比贴在正门口的大福要小很多的那种。然后买来新笔墨,在临近除夕的傍晚让我伏在桌子上写福字,我记得刚开始的时候,我怎么也握不好那毛笔,还没开始写,墨汁就点到红纸上了,然后晃了一下试图沥干,可墨汁似乎像开路的先锋般霎时间流成一条河,我急得跑上跑下,却依旧束手无策。后来索性在正菱形的红纸上用铅笔淡淡地描好正楷的福字,然后用带墨汁的笔须轻轻涂抹均匀,才有了人生中第一份寓意满满的福字。这些小福就被我小心翼翼的沥干,然后涂上稀饭糊糊,贴在厨房的木柜上,卧室的木桌上,牛棚的门椅上,猪圈的护栏上,再后来有了新房,有了冰箱,有了洗衣机,依旧可以寻觅到它们的足迹。
再后来我年纪渐长,上了高中,有几次回家写作业,空余期间父亲总会来我这儿坐坐。我的父亲不像一个年长严厉的父亲,倒是像一个虚心好学的“小学生”到了杯水,在我身边坐下,拿起笔自己习惯性的涂鸦,跟我说今天出门看到一个字“夯(hāng)”不认识。今天电视上主持人报道的一个字“跃”念“yuè”是不是念错了,是不是该读“yào”,问我究竟怎么读,我一一告诉他,他却据理力争地说,他虽然没念过多少书,但基本上老师教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怎么念,他说他们那个时候就是把“跃”念“yào”。到现在隔壁的那个大叔的名字还叫 “跃文”“yào wén”。我告诉他造成现在这个原因很可能是当年的普通话还没有如此普及,各种错误盛行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当年的老师本身并非科班出身,只是起到普及大众的作用。末了父亲感慨了一番时光飞逝,端起水杯便起身出去了。
我的父亲小学肄业后就一直靠废品回收维持生计,供我上学,到后来我去杭州上了大学,继而我硕士毕业。整整有近30多年的时光,每年回家过年父亲还总会跟我讨论那些个文字,我也依旧会像三年级的时候那样伏在桌子上写小福字,父亲也总在一旁专注而慈祥。只是他现在眼睛差了许多,需要带上老花镜才能看清我写的福字。而我现在写的字也不会再像我三年级的时候那样一笔一划清清楚楚的了。每次我一写完他都视若珍宝,等着沥干之后就用稀饭糊糊贴满整个屋内。看着他健步而消瘦的身影,我知道他是我这辈子最值得尊敬和爱护的人,时光希望您一定要走慢点,再慢点,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与父亲每一分每一秒的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