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里有坚固的高墙,而那里有一撞就碎的蛋,我将永远站在蛋的一边。” (村上春树)
一、父与子:当他十八岁的时候
在父与子题材的电影里,我最喜欢的就是《美丽人生》。它应该在一个宁静的夜晚独享。当最后一行字幕熄灭,一切都归于平静时,漆黑的屏幕上倒映出自己早已泪流满面的脸,久久不散。
我无法忘记圭多无时无刻不透出的幽默与浪漫。一开始,我一直认为这是一部具有讽刺意味的喜剧片。他是一个每天都能对自己所爱的人说“早安,我的公主”的人,是一个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与儿子做着游戏的人。面对法西斯的邪恶统治与狂热的反犹浪潮下,他仍能笑对一切。父亲用笑声为儿子筑起一堵温暖的墙,把一切冷酷与残酷拒之墙外,造出了一个自成语境的童话世界。而这堵墙的名字,叫父爱。
这让我想起了卜劳恩,创造出温暖的《父与子》的画家。那是我小时候最令我捧腹的漫画书。1934年12月,《父与子》在《柏林画报》问世,立即风靡德国,这个政治冻僵了表情的国家,这个一度忘记了生活的民族,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它是恐怖夜晚里的伟大笑声,没有它,许多心灵会冻僵,会因听不见笑声而枯萎。一支星星之火,可以稀释夜的浓稠,以其微薄的力量治疗受病痛折磨已久的国家的人性。
世界上美和干净的事物太少,能让人们消费的东西太少,让人热爱生活的依据太少。更可怕的是,我们失去了消费能力,消费愿望和消费传统,父与子的亲情借助幽默,它恢复了人性,恢复了日常生活,恢复了人类与生俱来,不可剥夺的权利,它让生活本身成为了主角,正因为如此,纳粹才无比地憎恨它,因为法西斯的本质是邪恶与残酷,是斗争和诅咒,是牺牲自己和他人的生活。
正如圭多永远地沉睡在集中营的一个陋巷里,卜劳恩在被纳粹当局逮捕后,在判决的前一天在牢房里自杀。父与子的故事,成为了画家一生中最后的描绘。当那个走向光明的孩子十八岁的时候,他会回忆起父亲为自己构筑的童话世界:“这是我的经历……是父亲赐予我的恩典。”
这样的恩典,足够他抵御一辈子的寒冷与苦难。父与子的故事结束,但他们把笑声和希望留给了同胞,留给了世界,留给我千千万万的父与子。
二、游戏人生:如果童话不死
苇岸曾说:“小孩子在长大成人之后,就把游戏丢在一边,而游戏却在孩子们的手中传递下去。”
这不是一个缺少成人的时代,而是一个缺少孩子的时代。在开往地狱的列车上,惟有圭多和孩子把它当作游戏,其他受难者渐渐地在非人般的地狱里日趋异化,而他们一直保持着一颗“人”的心,有着真正的人的尊严。圭多是顽强地将童心贯穿一生的人,是那种对“热爱生活”永远投赞成票的人。他可以认识到,童年,才是未被篡改的人生。
人生的美学与美德,在儿童身上的存量是最大的,只有思想成熟并保持着一颗初心的人,才是美的成年人。我最喜欢临刑前圭多那一段感人至深的表演。尽管自己即将要被处决,却依然坚持给孩子撑到光明的勇气。这是用生命写完的童话,我落泪了,久久不能说话。谁说奥斯维辛之后就不能再有诗?只要童话不死,信念永在,就会有更多这样的动人故事。
看一个民族的生活美学,重要的一点是看它包容多少童话在,看童话世界是否被鼓励成长,看有多少成年人仍欣赏儿童人格。表面上童话是大人给孩子的礼物,实际上是孩子对大人的馈赠。
一个社会,文化里没有一点童话在,若整个大众提前告别童话,那么这个时代必定功利、枯燥,人群也会无比专横、暴戾。
儿童稀少,人群里即缺少氧气和光线;童话衰落,一个国家的黄昏即早早降临。
这就是纳粹最终无法奴役人的心灵的原因。从它产生的那一刻起,它就充满了暴力、残酷,没有点正义与人间的温情。从出生起,就注定了它的灭亡。
正如米沃什的诗篇那样:
“任何我曾遭遇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个并不使难为情
在我身上没有痛苦
直起腰来,我看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三、反抗者:置身苦难与阳光之间
整部电影里,我最喜欢的主角是圭多,而配角是圭多的开酒店的叔叔。我们都能看到圭多乐观开朗,天真浪漫的形象,而他的叔叔,在我看来也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艺术家。他曾告诉做待务的圭多“为别人服待不是做奴隶,而是一门艺术。”正因为如此,他在集中营里面对纳粹军官时能显得不卑不亢。而酒店的另一位常客:医生,却是另一面的形象。他沉迷于游戏,但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晚宴上他与圭多的对话极具戏剧性:圭多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而医生只把他当成了猜谜游戏的工具。
在《西西弗神话》中,加缪阐述了人作为存在永远面临的困境:荒谬,现实世界充满了罪恶,压抑,而人性总是对自由、光明有着无限向往,因此,只要人保持清醒的理智,便会产生荒谬感。换句话说,内心没有对现实激起一点反抗的人,就不会有意识的觉醒。片中的医生看似单纯,痴迷谜语成瘾,实际上是一被恶魔控制的失去判断力的彻头彻尾的行尸走肉。对于圭多这个老朋友的不幸,也不会有半点同情。
对于荒谬,加缪对付它的方法是和谐的反抗,既说“是”又说“不”。在荒谬的世界中生活,本身就意味着反抗;承认荒谬生存,在满目疮痍的世界中也不放弃与追求,本身就构成了反抗的精神立场,也就是说,圭多恰是一个和谐的反抗者,在说“是”中反抗出自己强大的精神力量。积极与现实,在很多时候比绝望地说“不”要有用得多。
可惜,无数的法西斯生活在不清醒与不理智中。他们以血腥报复血腥,以残酷惩罚残酷,并且坚定地认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这是纳粹的可怕之处:一个没有判断力与觉醒意识的人,不配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不污辱任何人,不奴役任何生命,既反对少数人剥削多数人,亦反对以多数的名义迫害少数;任何自由都不以剥夺他人自由为前提……”这正是加谬赋予“反抗者”最醒目的行为准则,最高的道德律令。反抗,是为了自身的升华,而不是为了利益拼命。可历史证明,世界上所有的战争,只不过是利益的游戏而已。
多么希望,这是最后一场战争,悲剧永远不再重演。
永远不要。
高中生时期的习作,现在看来自然有些造作和幼稚的了。然而近几年作的文章实在不多,甚至文字功力也不如以前,这无不提醒着我必须多读书,少吹牛。诸君就当个笑话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