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的老爸》

        今天是我的农历生日，天未亮梦已醒，一个人静静望着天花板发呆，不由自主地想起刚去往另一个世界的老爸。在我眼里，他的一生，是快乐的一生，也是富有传奇的一生，譬如老家景区汤川大侠谷里的一名侠客，其侠气，侠行，侠情均非我所能及也。

        侠气者，行侠仗义，豪迈大方，“千金散尽还复来”。自幼印象中，他就非常乐于帮助别人。年轻时常外出做事，加上豪爽的性格因此认识不少朋友，村里人但凡遇到重病要去省城住院等需找熟人帮忙的事多半会先来找他，他也从不推辞，总是当成自家的事亲自带人去县城、去福州，有时家人说他“花自己的钱，办别人的事”，他却从未放在心上，“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于名”。

        侠行者，其所行所为均侠也。观其一生，一是好酒，二是好友，三是仗义。

        好酒，如李白诗《侠客行》:”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我研究他好酒的根源，一自然是随祖辈的遗传。我爷爷也是三餐必酒，只不过可以独斟自饮，他却从不一个人喝酒，而是喜欢好友亲朋相聚人多热闹的感觉。我们兄弟姐妹都外出工作，泉州也有房子给两个老人家住，他却更喜欢呆在老家，性格豪爽，村里人无论年龄大小大多是他的酒伴。身体一直非常健康，临终前还每天早起健走八到十公里，所以他对戒酒也始终以为然。好酒的另一个原因我猜应该是和经历有关。他自小聪慧（据说也算多才多艺），然而不到十岁我爷爷就给他找了个童养媳（就是我妈），初中毕业考上了中专却因为成分不好没能录取，因为我爷爷在解放前是村里的保长所以被定为地主或富农。我猜我爸少年时本有豪情壮志，但对最后只能扛锄头的命运心有不甘，虽没有“仗剑走天涯”，但和一般安于耕作的农民不同，为改变命运他做过伐木工、贩卖过水果、开过机砖厂、做粮站助征员、承包过水库等，由于他豪爽大方的性格，多半工作没赚到什么钱，但却结交了众多朋友，喝酒聊天把酒言欢，忘却年少轻狂换取知足常乐的心境。

        好友，同好酒自是一脉相承。村里的乡亲、外地来打工的、粮站的干部、包括我家楼下的保安，我爸与之都相交甚熟。他常邀朋友来家里喝酒，从不吝惜好酒好菜。村里的乡亲也常邀他去家里，他就自带酒菜上门，在他眼里，”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记得有次我晚上十点多没告知老爸就直接回泉州家里，正好遇到他在楼下和保安、隔壁邻居几个在喝酒，见我来了就自己到家里又搬了一箱酒下来让我加入他们的行列。

        仗义，是侠客行事的风格。乐善好施，但凡口袋里有钱，亲戚朋友需要借钱救急啥的他概不推托，所以在我们这些小孩眼里，他对外人比对家人要好得多，因为我在五个兄弟姐妹里排行老小，所以感受不深，但却常听到哥哥姐姐们的抱怨，但他依然我行我素，或许钱财于他真是身外之物。这次连夜回家料理后事，我最小的姑姑同车，怕我心情不好影响开夜车，一路和我聊老爸的往事。她感受最深的是她结婚的时候，我姑丈家很穷，原来在村里开拖拉机时两人谈恋爱，后来考上了集美财校。当时按农村习俗我爷爷要财礼1000元，爷爷、我爸和大伯各得330。七十年代一个大学生哪有那么多钱，我姑丈东拼西借凑够六百多给了我爸和伯伯的份，再也没钱给我爷爷了，我爷爷说没钱肯定不能嫁。是我爸把我小姑叫到一边，让她把给我爸的那份拿回去给我爷爷，才成就了这桩婚事，所以她和姑丈这辈子都很感激我爸。她觉得老爸是个很有远见的人，因为他说小妹这辈子能嫁个大学生，就是前世修来的福，彩礼钱又算得了什么。小姑又说起我两个姐姐的婚事，老大嫁的时候没要彩礼，老二订亲的彩礼已经送到家里，我老爸又让我二姐夫拿回去，村里很多乡亲都说老爸傻。

        侠情者，见义勇为、舍己助人的感情也。 叶圣陶《穷愁》:"然侠情高义，往往于贫贱求之，惟贫民窟乃多和蔼乐善之人。" 老爸一生，无论对方富贵贫贱，均平等待人，乡亲们逢事也都喜欢请他拿个主意，农村杂事多，虽然经常落个吃力不讨好，但他仍然不遗余力，数十年如一日按他的侠情方式行事。

        兄弟姐妹几个在一起聊天时，常觉得老爸是一个不顾家的人，其实我仔细想来也未必如此。上对父母、中对兄弟姐妹、下对儿女也都透个“侠”字情怀，当然其中我妈也功不可没。十八岁分家，原来爷爷分给大伯，奶奶随了我爸，而从我记事起爷爷就从来都在我家吃住，我大伯过世后他对大伯的几个儿女也都视同己出。我家有五个姑姑，光表姐妹就二十三个，大家和老舅的感情都很好 。家有三男两女，两个哥哥都是爸妈抱养的，但在老爸的心目中从来都没有亲疏之分。收养老大时已九岁，一直送老大读书到高中毕业再到娶妻生子；老二自小得小儿麻痹就带他四处求医；大姐十六岁上厦大成为全村第一个女大学生，二姐也考上了福师大，后来他们几个都在各自领域有所建树，在农村人看来就算出人头地了。老爸是农民出身，虽读到过初中也有一些见识，但为人做事上自然会有一些农村固有的陋识，譬如年轻时对孩子的霸道以及重男轻女的思想等，但相比较而言还是较为平等的，尤其是老了以后，和儿女相处就和朋友一样，只管自得其乐，不管闲事，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老了就要换个心态。

        老爸去世那天，中午邀姑丈、堂伯、堂叔四个同辈老人在家喝了三瓶半斤装白酒，我堂叔说他可能自己有预感，说了很多以前从未提及的儿女往事，然后就一觉永远睡着了。老爸对生死之事，一向看得开，就连离开我们换个方式存在都透着侠字，不连累任何人，而他的人生，从头到尾留给亲人和朋友都永远定格在健康快乐的一面。老爸出殡的那天，一改前些日天寒地冻，天气格外晴朗，“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愿老爸在另一个世界继续做一个侠者，永远健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