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汉的长安城中,在诺大的未央宫中,因为宫殿的墙壁上使用花椒树的花朵所制成的粉末进行粉刷,颜色呈粉色,具有芳香的味道且可以保护木质结构的,因此,我叫椒房殿。
惊鸿拂袂动君心,终抱深宫落月吟。在平阳公主府中的惊鸿一瞥,汉武帝便已倾心,从此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从一个歌女到大汉的皇后,她就是我的主人卫子夫,皇帝唤她为子夫。
我的主人恩宠无限,荣耀至极。可是她那柔情似水,荣辱不惊的性子却不曾变过,她是一个聪慧清醒的人,繁华如烟,哪怕是穿上了皇后的翟衣,也不过是低头浅笑。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帝王向来是薄情之人,当初的耳鬓厮磨,琴瑟和鸣,随着年月逐渐淡却,盛宠不再。长夜漫漫,她抚摸着宫殿里的每一块砖,走过宫殿里的每个有过缠绵回忆的角落,对着当初皇帝晨起为她画眉的梳妆镜落泪,熬过深宫里的一个又一个寂寞的夜。我的主人她柔情似水,眸子宁静得仿佛能看穿一切,穿一身月白衣,青丝绾成流云髻,斜插雕花木簪,朴素如水泽木兰。
此去经年,随着宫灯的袅袅青烟,我的女主人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她家族里那些地位尊崇、封侯拜相的男子,都已在盛年死去,巫蛊之祸起,等待着她的,只有不归路。一条白绫,是她的归宿,从此生子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独霸天下的歌谣还在,但不见佳人舞袖。我的主人走了,不知道汉武帝会不会在偶尔失神的某个瞬间,还记不记得当年灯下看卫子夫的样子,还会不会忆起当年的翩若惊鸿影,还会不会念着他的子夫呢?我想,他会的,他是爱过我的主人的,因为他再没有立过皇后,至死,都未曾下过废黜主人的诏书。
故剑谁相问,前鱼祇自悲。我的新主人带着故剑情深的典故入驻椒房殿,成为汉宣帝的皇后。我的主人与皇帝乃是少年夫妻,老天给了缘,让他和她幼年时就相识,这个缘给得慷慨到奢侈,毗邻而居,朝夕相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在那段粗茶淡饭的民间生活里,男耕女织,你爱谈天,他爱笑,过的是神仙眷侣,尘世清欢的平凡日子,人间烟火的平实温暖在细水长流中早已经刻骨铭心。
后来,他的丈夫登上了朝堂,成为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踏上了无人之巅,所幸他还牵着她的手,她的妻,她的皇后,都只是她。面对霍家的威逼,当时势单力薄的汉宣帝并没有屈服,坚持着他对妻子的承诺。在他心里,他还是那个她在厨房叫一声,就能从屋外进来,帮她打下手做饭的男人,那个和她头挨着头、肩并着肩,一同搬缸酿酒的男人,那个白日里与她说说笑笑,晚上挤在一个炕上依偎取暖的男人。纵是孽海情天,沧海化桑田,他还是当年那个对着龙凤花烛,许下一生诺,喝尽合卺酒,倾尽一生情的少年郎。那时,我想她该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了。
可岁月笑我情多,彩云易散琉璃脆,好梦由来最易醒,我的主人走了。她缠绵病榻,玉殒香消,从此汉宣帝郁郁寡欢。悠悠我心,岂无他人?为君之故,沉吟至今。朝堂周旋后,疲惫的君王在椒房殿里交杯换盏,只是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如今佳人已逝,又何处觅芳魂?我作为一个宫殿默默地看着他们短暂却铭心的故事,故剑情深,南园遗爱,不知道,如今杜陵的叶子黄了没有?
椒房殿,长门怨,落花吹满天,轮回彩蝶作茧自缚,织就长相思。我叫作椒房殿,静静地看着在历史的上演,看着曲终人散,残破的书,扯不断的线,记不下一个个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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