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静流小娃儿一共玩了五局,虽然全都胜了,却一个六都没有摇出来。
没错,五局,三十五颗骰子,连一次六都没有出现。
玩到最后,我和他都傻眼了。
“怎么可能,你为什么会比我的点数大啊!”静流急得要哭出来。
“没道理啊,为什么一个六都摇不出来。”我则沮丧得叹气。
周围的宾客看得热闹,喧闹声频频不断,“哎呀,难得看见小静流输一次。”“公子哥真是好手艺。”“可他好像不太开心啊。”
我和静流都不服气,正想开始第六局,楼上现出一位赤红绸缎的女子,对静流说道:“流儿,小声一点,楼上都听见你的声音了。”
静流本来正在气头上,听见女子的声音,立刻变了乖,“知道了,夭夭姐。”
咦,她刚才叫的什么,夭夭姐?
我当即丢下静流,往楼上追去,“姑娘,请留步——”
等我跑上楼,刚才的赤红女子已经不见了身影,楼梯左右全是紧闭的房间,她应该就在其中一间。
红拂从后面赶上来,我便请她帮我一起找刚才的赤红女子。
“我们分头找,你若看见了,就问她是不是桃夭夭,记住了吗?”
红拂懵懂地点了点头,我们于是兵分两路,逐一敲门探访。
“您还需要酒菜吗?”“哎呀,不好意思,走错门了。”“请问静流在吗,楼下有人找。”
我换着各种借口,把一侧的房间全敲了个遍,却没有发现赤红女子的踪影。
我回身朝另一个方向赶去,正好看见红拂从一间房退了出来。而站在她面前的人,正是刚刚的赤红女子。
“红拂——”我快步走上前,看见赤红女子单手抬起红拂的下巴,不知道讲了两句什么。红拂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我一把抓住赤红女子的手,将红拂拉到身后,“不要碰她。”
赤红女子微微一怔,转过视线与我相对。
她身形颀长,黑发如瀑,略施粉黛,淡抹胭脂,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魅力。尤其是她的双眼,深幽而空寂,让人想到月夜深山里的一匹狼。
“你是?”她解开我的手,平静问道。
“苍树。请教姑娘芳名。”
她微微一笑,“她们叫我花姐。”
说完,她瞟了一眼我身后的红拂,转身进屋,带上了房门。
房门合上的一瞬间,我看见屋里还有一名白衣男子。
“喂,你没事吧。”我晃了晃红拂的身子,她方才从失神中清醒过来,“她对你做了什么?”
“谁?”“刚才的赤衣女子。”“我……我也不知道。”
红拂抓着我,手指有些发抖,“小坊主,我找到那个人了。”
“谁?”“就是……南州酒楼的那个人。”“在哪?”“就在……房间里。”
难不成,就是那名白衣男子?
一时间,我们都静默地立在门口。直到屋里忽然传出一声娇吟,将我和红拂都怔住了。
“要进去吗?”“不。”红拂拉住我,使劲摇着头。
“你来雪国,不就是为了见他?”
红拂迟疑一会,点了点头。
“那我替你见他。”“不行!”红拂忽然喊了出来。
我讶然问道:“就这样放着不管,你甘心吗。”
“我……”红拂勉强咧着嘴,移开了视线,“不想让小坊主难堪。”
我轻叹一口气,现在难堪的人不是我啊。
“真的不进去?”“不进去。”“……那我先走一步,留你悄悄去见他。”
红拂欲言又止,少顷,红着眼睛笑道:“我跟你一起走。”
“不后悔?”“不后悔。”
红拂抱着我的手臂,跟我一同下了楼。
静流还在楼下等着,看见我之后,急匆匆赶了过来,“我们再比一场!”
经历了刚刚的事情,我已经没有心思和他摇骰子了,便婉拒道:“另寻时间吧。”
静流撇了撇嘴,“那三天后的赌技大会,我在这等你!”
“哈?”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不会不参加吧,”静流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折纸,塞到我手里,“寒木玲珑骰,我们牌桌上见。”
说完,他便一溜烟地跑掉了。
留下我和红拂面面相觑,不知所然。
回去的路上,红拂失神地倚在车门上,随着车轮起起伏伏。
我坐在前面,只管驾车,路边人声鼎沸,却一点进不了耳中。红拂不时地自言自语,断断续续连起来,才知道她讲的是白衣男子的事情。
两人初次相见时,正值红拂最消沉和敏感的年纪,每天面对浑身油腻、空虚无聊的酒客,红拂渐渐感觉到生活枯燥而晦暗。
“原以为,就会这样浑浑噩噩一生,不曾想有一天遇见了他。”
红拂说,第一眼看见他,就知道他与众不同。他喜欢穿白衣,喜欢笑,喜欢搂着酒妓在耳边说情话。
用酸腐的比喻来描述,他就像照进红拂晦暗生活的一道光。
在众多的酒妓中,他似乎最喜欢红拂,两人一来二去,便黏在了一起。
“那个时候,每天清晨盼着他,傍晚陪着他,梦里想着他,生活忽然就鲜明起来了。”
直到一天夜里,两人都喝了很多酒,他将红拂搂在怀里,嘴里喋喋不休地讲了很多话。
“其实喝醉的只有他,我只是装作不省人事。”
他将红拂抱到床上,解开衣服,从头到脚吻了个遍。最后相拥的前一刻,红拂已经浑身滚烫,飘飘欲仙了。
“我捧着他的脸颊,问他,‘你真的爱我吗?’他痴痴笑,没有回答。”
红拂以为他完全醉了,便拍了拍他的脸颊,又问了一遍。
男子反问道:“这重要吗。”
霎时间,红拂的心凉下半截,热气缓缓退去,忍不住捂面哭了起来。
男子便坐起身,整理好衣冠,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那天之后,红拂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马车不知不觉经过了下榻的客栈,红拂讲完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到一处幽静的巷子口。
我始终没有回过头,只是望着深灰的天空,偶尔叹一口气。
耳旁传来一阵窸窣声,红拂从背后抱住了我,“小坊主,你嫌弃我了吗。”
“为什么?”“那你生我的气吗。”
我没有应声,良久之后,我拾起马鞭,掉转车头,“不生气。只是心里有些堵得慌。”
“是不是酸酸的感觉?”“什么是酸酸的感觉。”“就是吃咸菜的感觉。”“那是咸菜放坏了吧。”“哈哈……”
有,还是没有呢,我也说不清楚。
或许于旁人而言,遇上白衣男子对红拂来说是一件幸事。
我却有些难以接受。
末了,我轻声问她:“你没事吧。”
她将我抱得更紧了,“现在没事。”
回去之后,我才想起静流塞给我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
上面满满写着字,关于赌技大会云云,既有九九牌(七张牌)和寒木玲珑骰,也有没见过的生死牌、大转盘之类,时间在三天后,地点则是雪月楼。
想不到一个风尘场所,还会弄出这种玩意,似乎有些意思。
那件事之后,我们便再没去过雪月楼,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这天晚上,在收拾东西准备返程的时候,红拂不知从哪捡到我丢掉的纸,看过之后问我:“你不去吗?”
“不去了。”“为什么?”
我编了个谎道:“赌技可不是用来炫耀的东西。”
就像比武大会之类的东西,那是寻常人卖弄技艺的地方,真正的武林高手是不屑于参加的。
红拂扑哧笑道:“心里明明很想去,都写脸上了。”
我连忙摸了摸脸颊,“怎么会——”
“骗你的,小坊主上当啦!”
我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纸,丢到了窗外,“你烦死了。”
红拂一点不在意,嬉笑着凑了过来,“小坊主不会是介意我的感受吧。”
美得你。
见我不说话,红拂恍然道,“难怪不得,这几天都避着雪月楼走。小坊主想太多啦,我已经放下了。”
我看她不像开玩笑,便说道:“真要去了,遇见谁了我可不管。”
红拂信誓旦旦道:“尽管去——哪能每次都能遇到的。”
这不是根本就没放下么。
“我还没说是谁呢。”“啊——小坊主欺负人!”
就这样,在红拂的撺掇下,我准备了些银钱,翌日来到雪月楼,报名参加赌技大会。
大会的人数比我料想的还要多,雪月楼为此专门租下了一间大宅院。由于雪月楼的名气,就连很多从不打牌的人也来观战。
报名费只要二两银子,从帐房先生那里兑换到等值的仿币,作为参赌的本钱。报名费用由帐房先生暂时管理,扣除总额的一成作为比试费用,剩下的银钱统统进入奖池。
输光本钱就算战败。败者另有三次购买仿币的机会,每次购买的上限是二两银子,三次都输光了,就彻底退出比试。
换句话说,仿币就是性命,只要命还在,就可以不停地玩下去。
以七张牌为例,比试规则大致如下。
首先,所有人被任意分到不同桌子,进行第一轮比试。
初始底注是十文仿币,当战败者超过半数时,比试进入第二轮,底注翻倍,变成两十文仿币。
以此类推,直到整个比试只剩下最后九人,进入同一桌开始最终的较量。
最后一个留在桌上的人,拔得赌技大会的头筹,可以获得奖池一半的银钱。其他八人则按不同比例瓜分剩下的一半银钱。
也就是说,参与人数越多,奖池金额越大,胜者所得也越丰厚。
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参加人数,约莫千人上下,算上多次购买仿币所得,奖池应该在八千两左右。
听说头名可以拿到四千两银子,红拂不停地晃着我的胳膊,“小坊主,一定要拿第一呀!”
我白了她一眼:你一个看官,倒是比上场的人还兴奋。
赌技大会没有限定比试的种类,我便在七张牌和寒木玲珑骰都报了名,交了四两银子费用,换来两种不同的仿币。
以千人做计算,要淘汰到只剩最后九人,至少需要七轮比试。整个过程看上去漫长而繁琐,却很适合我这样的新手。
初期底注只有十文仿币,即便输上十局二十局,也不会因此淘汰。我尽可以在比试中慢慢学习,研究七张牌的打法。
结果也和我预料的差不多,第一轮比试结束时,我已经用掉了两次购买仿币的机会。
红拂对这样的结果大感沮丧,“小坊主,看来银子要打水漂啦。”
我则不以为然,“这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