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莫泊桑《绳子》

     莫泊桑是法国十九世纪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他以短篇小说的成就最高,有短篇小说之王的美誉,代表作《羊脂球》、《项链》、《我的叔叔于勒》等。

     今天分享的这篇《绳子》是莫泊桑的早期作品,写于1883年,和《我的叔叔于勒》写于同一年,同样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读来振聋发聩,发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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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发生在一个喧闹落后的小镇上,一天,穷窘而吝啬的奥希贡师傅捡起地上的一小根绳子,因为他觉得“所有用得上的东西都值得一捡”。但他刚捡起来,看到对面的马兰当师傅正在看着自己,很不巧,他与这家伙有仇。奥希贡一阵害臊,慌忙藏起绳子,并假装寻找什么丢失的东西。

     公告说有人丢了钱袋,马兰当举报了他,并坚称亲眼看到他捡走了钱袋,还低头翻找了散落的银币。

     奥希贡被气坏了,拿出绳子奋力争辩,在与马兰当对质的时候,他不顾体面地破口大骂,眼看双方争执不下,镇长没了主意,只好放他离开。

     可高德小镇太吵太闷了,大伙实在不打算放弃这个难得的大新闻,消息如潮水般迅速传开。他没走几步就被人群围住,既好奇,又带着嘲弄。

     奥希贡不厌其烦的解释,可大家似乎并不关心他的清白,他们想听的不是这些。因此,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还鄙视地骂他老狐狸。

     奥希贡想不明白哪里不对,病了整整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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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事情终于迎来了转机,有人真的交还了钱袋,真相水落石出。

     奥希贡赢了。他开始四处讲述自己的冤屈,路口街头、饭馆商店,几乎逢人必讲。但人们开始笑他,马兰当也在笑他,他心里感到不安。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人们怀疑是他自己安排同谋把钱包还回去的。

     奥希贡简直要疯了,他整日坐在家里,一遍遍的排演这件事。他的故事越讲越长,“每次都要附加一些新的理由,更有力的辩白,以及更庄严的誓言”,却依旧没人相信,还成了小镇上有名的乐子人。他百口莫辩,从此卧床不起。

     不久,奥希贡病死了。死前他依然喋喋不休着:“一小段绳子……一小段绳子……您瞧,绳子在这里,镇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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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这个故事很压抑,奥希贡的死令人惋惜。

     诚然,奥希贡是个心胸不开阔的人,或者直白点,他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他对自己的委屈大讲特讲,直讲得天昏地暗,物是人非,最后竟生生被气死。

     或许是因着他的窘迫、内心的自卑,他能捕捉到别人对自己的每一次嘲笑,听得到别人对自己的每一次中伤,别人说他什么他都要知道,他最后也确实能知道。坦白说这样的技能毫无用处,只会徒增烦恼。

     他过于敏锐的感知力,他过分严重的自卑心,携手把他送进了坟墓。

     舆论漩涡里有千万张嘴巴,唇枪舌剑,杀死一个人就像踩死一只蚂蚁简单。

                                                               高德镇是个吃人的小镇

     奥希贡有他自身的局限性,他只是个普通的农民,没有上帝视角,没有丰富的知识,没有超脱现实的眼光和心胸。他所掌握的知识无法解决遇到的问题,所以他死掉了。

     那么高德镇的人有没有问题呢?当然有!事实上,作者文中很多地方都揭露了当时混乱的社会现象。

     故事的开头,作者选在了赶集的日子,竭力刻画了小镇的病态、嘈杂和势利。

 “他们畸形的长腿每向前跨一步,他们的整个身子都要往前倾,他们的双腿由于粗重的体力活……都已经变了形。”

“他们身上的蓝罩衫是浆过的,……在他们瘦骨嶙峋的上半身鼓起来,就像是即将起飞的气球,一个脑袋、两只胳臂和两条腿从那里伸出来。”

“牛角,有钱农民的长毛高帽和女人的帽子在攒动的人头上浮动。各种尖锐刺耳的叫喊声形成持续不断的野蛮的喧闹……”

 “广场上散发着的气味像是在牛栏里,还有牛奶和厩肥味,饲料和人汗味,弥漫着乡下人才有的人畜混杂的酸臭味。”

“农民们摸摸那些母牛,走了又回来,显得很茫然,总害怕上当受骗,怎么都下不了决心,偷看卖主的眼神,企图识破他的诡计、挑出牲口的毛病。”

“那些女人把她们的大篮子放在脚边后,就把家禽从篮子里捉出来放在地上,这些家禽的脚是捆住的,眼神慌里慌张的,冠子是鲜红色的。她们听着买主们出的价钱,坚持自己出的价钱,显得很干脆,脸上没什么表情,或者突然决定同意顾客压下来的低价,朝慢慢走远的顾客高喊:‘就照你说的价吧,安帝母师傅,卖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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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小说开篇,这类描写俯拾皆是,莫泊桑用一场赶集,描绘了一幅高德镇人民的群像画,他们集市侩、狡诈、势利、病态于一身:躯体是畸形的,气味是酸臭的,做买卖是不诚实的,以至于用了“四肢像从鼓起来的气球里伸出来”这样诡异的比喻。这些细节清晰地告诉我们:这是一个道德堕落、利欲横行的所在

     所以,马兰当为了报复,昧着良心诬陷了奥希贡。其他人只想看热闹,也跟着落井下石,因为他们无法相信有人竟然会去捡一段绳子,而不是钱包。

     在这颠倒的社会道德观下,奥希贡的朴实和勤俭,成了他们不可理解的存在。这一点小说有明确描述:“奥希贡师傅跟真正的诺曼底人一样节俭,他认为所有能用得上的东西都值得一捡,于是他吃力地弯下身子……”这份真正的诺曼底人的节俭,跟前文那些小贩的斤斤计较、尔虞我诈相比,实在格格不入。

     正因为高德镇人无法理解奥希贡的勤俭,所以无论奥希贡怎么争辩,他们都不相信,只会编造出更恶毒的谣言来中伤他,拿他当傻瓜一样嘲弄,当乐子人一样戏耍。显然,高德镇人对这种场景喜闻乐见,他们热衷于这些。

     当社会风气开始堕落,正直与淳朴必然遭到扭曲与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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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希贡像一块怪石,一个异类,被人们围在中间。他无所适从,似乎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难题,他想不通自己哪里得罪了大伙,为什么大家像马兰当一样的敌视他呢?孰不知,除了马兰当师傅,他谁都没有得罪,病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整个镇子,或者说是更大的东西。

     可怜的奥希贡,善良又朴实的奥希贡,就这样被活生生的气死,含恨而终。

     可他本不该死的。即便这个糟老头吝啬,落魄,拙嘴笨舌又死心眼,但他真的是一个人,一个善良的、弱小的可怜人,为什么就这么死了呢?与他自己的愚昧浅薄相比,高德镇人全方位的弃绝和攻击才是致命的刀,这是社会性凌迟的精神酷刑。

     或许我们都能看到,高德镇人不只在1883年,也不只在法国。

     或许我们都该承认,每个人的怀里都有一根真假难辨的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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