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他的车里,第一次听到了这首歌。
“我多高尚,向自尊开了枪
你同情的眼光,我特别的欣赏
哀而不伤”
路灯和高楼的影子一栏一栏划过车窗上,是有弧度的。
直行,左转,再直行,右转。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高架,是笔直通向出口的桥,它一点一点升高,它有高高的金属杆站岗。
我望向那金橘色光的那尽头,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吗?
车是有速度的,它可以最快的速度带我去另一个城市,它也可以在拥挤的晚高峰寸步难行。我不禁想,我这个人,又是什么速度呢?
这首歌的时间是五分钟。
然后我下了车。
(二)
两年不曾提笔写点什么,只在追逐工作。
我明知道自己上了那个叫做“雪球”的车,还妄图去控制这巨大机器的速度。我明知道自己被洪流挟裹着走到了一条大家都心知肚明却面上不甚清楚的路上,还妄图一叶障目不去看那千万同行者。我明明在回头的时候看到了另一个不愿意的自己,她一直对我摇头,她一直无声的示意我离开,我却一直骗她我的双脚属于我自己。
那个不断摇头的姑娘,她说不出话,她在那路的边上,像一堆粘土,风吹不动,雨带不走,她一直看着我。而我,选择不再看她。
一堆粘土,她不是石膏,她在渐渐消亡。
可我,为什么要骗她呢?
(三)
“越恶劣的情况,越要想象
狼藏起了反犬旁,像从了良”
那空白的600多个日夜,维港的烟火,港岛商圈的招牌,西环码头的落日,深圳高铁站的人潮,杭州8分钟一趟的地铁,上戏扎着小马尾的男学生,人民广场的炸鸡,合肥南的站票,东湖绿道的自行车,又红又辣的小龙虾,一场又一场的电影,一眼又一眼的江汉路,修了经年的月湖桥,晚间十点半熄灭了一半灯光的写字楼,桌子上耐脏400天的圣诞娃娃,抽屉里融化了的糖,建始的黄鹤桥,薄刀峰一个人的山顶,相机里的人和人,武汉美术馆门前的三脚架,汉阳铁厂博物馆的劝学篇。
然后又是杭州九溪的红叶,香港高铁的车票,铜锣湾的鱼蛋,和一转眼都凝固住的人们的笑脸。
那么多日子,被填满,却更像一场荒唐。
我没有记下它们,我连轻描淡写都没有,我放过了它们。
精疲力竭之后不是胜利,正如吵架赢了的那一方并不会真的登顶。当下没有再恶劣起来,可当下也是寒冷得如雪国列车一样的冬。
老天爷在武汉哭完了整整一个水瓶座。
我恰好是水瓶座。
(四)
我家楼下风很大,风里有苍木枝的味道,还有属于长江水的淡漠气息。
有时候,我想知道这风源自哪里,带来了什么讯息。它一定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也许几千公里,也许几百个城市。它看得见我吗,听得到我吗,它会记住我吗。
我想知道这风,到了它的终点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还会记得谁。
我想知道,它经过的那些土地,那些充满生机的、蓬勃向上的、每一秒都不同的;那些混杂了汗水与血液的、新建的与待推倒的陈旧的、生命一边诞生一边死亡的;那些放肆笑得很大声的、哭哑了的、沉默的面无表情的;那些狡黠的、机智的、机敏的、顽劣的;那些真挚的、纯粹的、不蒙尘的、透明的;那些连空气都是灰黑色的、那些蓝天白云下有闪烁的奇妙灯管的;那些是家乡却乡音不再的、不是家乡但扎根生长的……那么多地方,它们真正的样子。
我想知道,风也经过了我头顶,在它眼里我是什么样子?
用哪一个词,可以恰当的形容我?
(五)
我有很多梦境。
有着深邃眼睛的大海,有着几百种颜色的天空,断了桥的港口,毁了甲板的舰船。
我总在一个码头坐船,可是码头没有船,只有无尽的栈道。
我总路过一条开满桃花的小巷,可小巷没有出口。
我还能梦见随机的明天。新买的花洒,手机按亮锁屏的时间,和某个人的谈话,发出的几条微信,好朋友自己做的晚餐。
我更希望自己时时回头来时路,而不是仅仅从缝隙中窥得未来。是啊,一回头,才知道指尖丢失了多少。
(六)
我在那难民流一样的人群中倏的停住,我盯着自己的脚,它已经没有什么知觉,它只是停下来了。
它会真的属于我吗?
我回头找那个粘土堆一样的女孩子,看不见她了。我的视野不够远,我不知道她在哪了。她被雨雪消融了吗?她被风吹走了吗?她被无尽的人潮,踩碎了吗?
我手里突然多了一本日历,哗哗地往回翻着页,为什么每一页都是空白?
然后来了一阵风将日历吹掉在地上,这风里,好像有尖啸和桀桀的歌声。
周围的一切开始模糊,消弭,烟尘快速退散,声音渐渐远去。捕捉不到任何情绪与空间,我变成了一个人站在原地。
这是一场梦罢?
(七)
“我多向往,有个美丽的地方
我最初的模样,没痛也不会痒”
耳机里的音效令人沉醉。我不看是谁唱,我知道那是我自己。
笑出声来,我的脚有知觉了,耳边的风对我喊着,最恰当的词,不是被给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