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是撵宗亲惠晓红的节拍,她前几天发了一篇《爷爷的水烟壶》,让我又想起我爷爷的旱烟袋了。爷爷一九九三年春天去世,不觉中已离开我们二十六年了,他的音容笑貌就像袅袅泛起的春烟一样,平和温暖,柔韧绵绵,遇风就能吹散,却又把馨香氤氲向四方。
记忆中,爷爷随身两件“物什”,一件是他的拐棍,一根树上砍下的“7”形树枝,被手掌磨的油光铮亮;一件就是他的旱烟袋了,大约一尺长的竹杆,连着石头烟嘴和铜烟锅,上面挂着巴掌大的黑色烟末布袋。拐棍陪伴他丈量着脚下的土地,烟袋陪伴他品咂着手中的时光。
爷爷生于清末宣统三年,正逢改朝换代的动荡时期,原本殷实的家道骤然中落。爷爷十三岁时,曾祖母撇下他和两个年幼的妹妹撒手人寰,刚刚成人,又碰上千载不遇的“民国十八年”年瑾,全家就剩他一人幸存。少年时的磨难煅造了他刚强负重的性格,举目无依的凄凉使他一生特别看重亲情。
爷爷为人坚强有担当。他三十多岁时,借钱和同村的两个伙伴到河南贩牛,路上遇到“劫道”地土匪,他只身引开土匪,让同伴带着钱逃命。凶残的土匪恼羞成怒,开枪伤人,把一颗子强永远留在了他身上。他忍痛爬回客店,找到同伴,同伴却说钱丟了(到底是丢了还是“黑了”谁也说不清)。就这样,生意没做成,反而丟了本钱受了伤。爷爷没有向那两个同伴再追究钱的事,从此韬光养晦,安心务农,农闲时做豆腐挣些辛苦钱,硬是一分一分的积攒还清了债务,刚板硬正的撑起了我们这个家。曾经有人问过爷爷,为啥再不问那俩同伴?爷爷说,问了也无益啊…
爷爷处世仁孝善良。“民国十八年”大灾后,他瞻养寡居的伯母三十余年,直到老人八十岁寿终。父亲说,他小时候一直就知道婆就是“婆”,(婆:富平人对祖母的称呼)哪还知道,这“婆”不是“亲婆”!爷爷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伯母”孝敬可见一斑。我出生时,“老婆”(即曾祖母)已过世多年,我见过“老婆”的照片,一张是单独坐在茶桌旁太师椅上的“标准老像”(即“遗像”),一张是坐在一大家人中间的“全家福”,两张像都是满脸笑容,我想,她老人家肯定是幸福地。
爷爷也有他脆弱的一面,那就是不能提起早逝的亲人。他少年丧母,两个妹妹在灾荒中一个失散一个早亡,至亲的人就是祖母和我们这些儿孙。他把对亲人的思念深深埋藏在心底,从不向人诉说。当地人在痛苦呻吟或受到惊吓时常会不由自己的喊出“哎哟妈呀!”爷爷却只喊“哎哟”。我很多次看见爷爷坐在小凳子上,嘴里噙着早已没了火星的旱烟锅,面对“压山”的夕阳沉思,他可能在思念天堂里的亲人吧…
给爷爷下葬时,没有把他心爱的旱烟袋放进墓里,而是搁了两盒纸烟。因为管事的人说,“烟袋”中空,是个“气筒子”,如果放到墓里,后辈人容易“惹气”。于是,“旱烟袋”成了爷爷留给我们的“念想”,在老屋永远保存了下来。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历经磨难的爷爷,用一言一行给后辈留下了取之不竭的精神财富。就像那旱烟袋,一头吞咽艰辛,一头燃烧火种,翕合明灭,纾解了劳作的疲惫,装填磕碰,蓄存了奋斗的力量。时近阳春,睹物思人,聊书短文,敬作缅怀。
注:“烟袋”不仅指装烟叶末的口袋,而是对旱烟杆及烟叶布袋等一套烟具的简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