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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后最漫长的一场雨,连续下了整整三天,江城不是罗布泊,否则早已变成了汪洋。
何耀武的心很乱,恍若小猫怀里的毛线球,《女人花》的读者陆续出现了不同的声音。有人站出来批判何耀武,将王媖塑造成了一个弃子离家的自私女性,还有人说何耀武没有反映出洪流中的大时代,也没有将社会底层女性的悲哀与无奈深刻的展现,小说流于表面。总之,留言很尖锐。每句话都划在了他的心窝里。
斗争,无声的斗争,激烈的斗争。一场情感与理智的角逐在心房展开。赛事旷日持久,整整一晚,落幕于清晨。最终清醒的理智力揽狂澜,悬崖勒马,阻止了即将跌入黑暗漩涡的情感,情感的宣泄与爆发是毋需仰望的,世间有千万个女性,但母亲只有一个。女性是需要培养的,母亲确实本能的。
“一个作家如果经不起留言与流言,那么注定将是失败的。”不记得是谁说过的话,但这一刻,却是何耀武的心声。他决定继续《女人花》的创作。但在这之前,他必须弄清一件事,否则一颗无法平复的心是写不出一马平川的草原的。
冷老太太一早便在楼下厨房间煮稀饭了,诱人的米香穿过木地板,勾引着肚里的馋虫。他汲取着馋虫的精魄翻身下床,用冷水冲去大脑的疲倦。
依然是轻微的叩门声,何耀武跳跃的神经早已熟知。拉开门,是冷老太太。端着一碗稀饭,上面搁了一撮肉松,另附一双筷子。
——阿宝,要出门了?喏,吾今早做了稀饭,吃过再出门。
他看着冷老太太那双依旧慈祥的眼睛,写满了关怀与温暖。照旧无法言喻内心的情感。两座钢筋水泥世界里的孤岛彼此相互依偎。
他默默的接过饭碗,转身抹去眼角的涟漪。生活还是有温度的,至少不全是冰冷。
当他一大早出现在延平路二五九弄的时候,周云彤有点惊到了,但她从何耀武的眉宇间感受到了一种不安,一种会传染的不安。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
——额……我来找“冰冰”,哦,是范宁宁,有点事儿,想问问她。
——哦,这样啊,她好像还在家没起床。
——哦,好,你是要去上班了?
——对。
——那我先上楼了,改天再见!
周云彤看着何耀武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一个人在门口愣了几秒钟,悲伤,一种逆流而上的热流涌上心口,她理了理头发,然后抬起头面向久违的红日阔步向前走去。
何耀武的心很乱,像放榜后的小学生一样,他急切的想寻求真相,全然忘记了“冰冰”的隔壁还住着一个周云彤。
在何耀武叩响第九十九次门的时候,范宁宁终于拖着一张宿醉脸出现在了门口。黑眼圈,眼袋,鱼尾纹,小雀斑,充斥了范宁宁恐惧的内心,几乎在看清何耀武的一瞬间,她迅速地关上了房间的门。
——这么早你来干什么?(范宁宁隔着门板向他发问。)
——怎么?上次不是还问我的住址吗?今天看见我就像看见鬼一样,怕我吃了你啊?(何耀武的心情莫名的轻松了许多。)
——我,我只是问你的住址,又没让你一大早冲来我家。你来到底干嘛啦?
——哦?那是谁昨晚和我视频的?又是谁骂我是负心汉,薄情郎,做事不负责的?
——我,我怎么知道。(范宁宁昨晚的最后一丝记忆瞬间浮现在眼前。她想起自己的丑态,全然忘记当时自己说过什么了。懊恼的抓着头皮。)
——那你把门打开,我来告诉你吧。
——额,不用了,不用了,我应该自己能想起来,你先回去吧,我再打电话约你。
——那怎么行,我来都来了,这什么都没搞清楚,回去肯定还是要睡不着的。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倔啊?不是说让你先回去了吗?我现在不方便见你,而且等会儿我还要去上班,再不走马上就要迟到了,晚上我约你,就在楼下的便利店。八点钟,不见不散。
——好吧,那晚上八点钟,便利店不见不散。
秋日的风裹挟着桂花的芳香,弥漫了整座江城。街是一个梦魇,欲望与感官的搜索以及喇叭的吵闹,形成了一个魔幻的童话世界。何耀武的背影消失在喧嚣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