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已过中旬,秋意已经悄然随着风开始酝酿着今年的凋零,所有的花儿都在燃烧着最后一丝气力向已经逝去的夏致敬,这份致敬是凤蝶和蛱蝶最后的美餐。月初我接到一份做标本的委托,还好只是昆虫标本,我已经不想再用各种刀具制作其它标本了,就像当时我们几个做标本的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有一个擅长做鱼类的同志就说:“标本这个行业,真是又脏又累还不讨好!”由于国外传来的新冠疫情致使我们这静谧的竹林之中也已封锁了道路,我也没有办法通过淘宝采购一些制作昆虫标本的工具,虽然困难重重,但事在人为,办法总比困难多。我赶到了最近的乡间超市——附近最大的最齐全的超市,买了五盒缝衣服的针和一瓶浆糊,这是我少数能用的工具了。老板娘见我买这么多针,她十分好奇并开着玩笑:“怎么?你要当东方不败?”说罢用纤细的身躯模仿着电影那样,“就只这样,咻咻咻的把针打出去。”我也已经习惯,告诉他们是用来做标本的工具。回去的路上,还捡到一只寿终正寝的鸣蜩,这省了我去树上捉活的,这样刚刚好。 由于制作标本需要很多装饰材料,而这人烟稀少的乡间最不缺的就是来自自然的灵感和材料。阴凉的天空遮住了初秋烈日的光辉,使得这温度凉爽到好似夏日的海滨,我穿好了鞋子,戴上了有蕨类衬饰的尖尖的斗笠,这样就能够尽最大可能的避免医学类昆虫的侵扰。拿上昨日访客丢在这的矿泉水瓶和一把被屁步甲熏染了尖的尖头镊子,一个人就四处寻找最好做的昆虫。我走到了去实验室那个院子的门口,向左看了一眼老书记家旁边的华滋桂冠的樟树,那颗樟树的下面好像有一口井也许是别的什么,上面扣着大大的水泥板和石板,我记得去年冬季和今年早春的时候,每天早上我都要六点起床喂虾做实验,当我迎着如萤光一般闪亮的启明星带着水样去实验室的时候,就会看到一个颤颤巍巍的黑魆魆的身影拄着一根拐杖从樟树的后面走来,每天早上我们都会相遇,由于寂静的夜幕尚未揭开,我从未见到老人的面貌,有时候会看到他一个人形影相吊的坐在樟树下的石板上,难道他是从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很远的地方走来的?虽然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但我从未向他来的路去看看,去看看老书记家的后面是什么样子。蓦地里,我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那颤颤巍巍的身影了,也许是我从六点前起床改为了七点的缘故?不过确认是的,这里并未放鞭炮,也就是他还在,或者他住的对他来说很远的距离,许是在哪次鞭炮声中回归了万汇?
看着房子后面茂密的竹林,我决心今天向那边走去,看看那里有什么虫子,看看那条路通往哪里。我左手拿着空瓶轻轻的敲打着自己的背来缓解这空寂的氛围,自己慢慢的向樟树走去。樟树下有一群老书记散养的湘黄鸡正在路边的草丛中扒土找食物,我的到来让带头的公鸡发出了尖锐的咯咯声,母鸡们慌张的朝一个方向跑去,公鸡伸长了脖子紧盯着我慢慢的在鸡群后面跟随着,我瞪了嚣张的公鸡一眼,它立刻收了自己紧张的傲气,慌张的扬起一阵尘土逃离了我的视野,钻进了右边另一处茂密的竹林中。我慢慢的向前走去,仔细地看着身边草丛和灌木上的动静,寻找着可用于简单做法的昆虫。
沿着狭窄的已经开始长出青草的乡间小径,樟树下茂密的杂草将石板覆盖在叶子下面,几乎很难看到那块用来歇脚的石板。向前几步有一小片紧挨着老书记家墙边的纤细竹林,相对于左手边有五六厘米粗的竹子来说,它们确实有点弱小,而紧挨着竹林的后面的里侧,在纤细竹林的保护下有一座水泥孤坟,这种对我来说拥有南方特色的水泥坟墓是那么的高端奢华,上面甚至还有淡淡青苔的瓷砖,瓷砖上左面是美食,右面好像是八仙过海的绘画,这座坟墓似乎有些年头了,当我正看着孤坟与竹林的融合的场景时,眼角看到一大坨东西好像冲了出来,紧张的我在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的时候立刻将尖头镊子准备好,后撤一步看看是什么——是老书记抱着刚刚拔出来的草从菜园里丢了出来,吓得我还以为冲出来什么中大型野生动物,如果是野猪,那可就不妙了。老书记对于我这个北方人来说并不高,瘦瘦的身躯加上衣着却显得他有着颀长身躯,看到我之后,他丢下了草,满脸笑容的用带着地方方言为主的普通话对我说:“还在抓虫子给孩子做标本呐?”我也笑着回答:“对啊,学校让他们抓十个虫虫,还挺多的。”老书记又说了什么,可我并没有听懂,于是说:“哎呀,学校这个作业也没有考虑孩子的感受,尤其是女孩子,城里有的孩子现在怕虫怕得厉害,让他们抓真的很为难,说实话,有的人甚至连蝴蝶蜜蜂都害怕,照我以前在青岛带孩子认虫的时候啊,需要很长时间让他们克服虫子的恐惧心理,你学校光布置这个作业,好歹出一个让孩子不怕昆虫的流程啊,又加上疫情的影响,买都不好买喽。”老书记爽朗的笑了几下:“是呀,他们……”我已经很努力地在听了,可我就是听不懂老书记具体在说什么,在几次互相的简单问好之后,老书记又开始清理那草盛菜苗稀的菜园,毕竟他也不常在村里住了,而我继续寻找着虫子,左手旁的的竹林今年春季显然被砍过,不然这些竹子就跟疯狗一样四处冒尖,我试图寻找一根合适的竹子用于打草惊蛇,但都不合适,不是太长就是有太多分支,最后找了一根结实的拇指粗细的树枝,一边敲打着茂密的草丛一边前行一边仔细的看着枝叶上的一举一动。
由于这片竹林靠近老书记家,老书记每年春季都会砍掉新生的毛竹来止住它们的肆虐生长,所以始终只有那些略微发黄了的三五厘米的老竹,被砍掉的部分能够让低矮的植物们吸收到阳光撒进来的光辉,这些低矮的灌木趁着竹子被压制着抢夺着可怜的生态位,一颗瘦弱的盐肤木的小苗吸引了到了我的注意:它那欣欣向荣的小树尖不见了浓绿的复叶,光秃秃的小树枝上一只黑色的“眼睛”。那是一只凤蝶幼虫,翠绿的身子上带着树皮褐色的条纹一动不动的紧紧的吸附在盐肤木的裸枝上,我戳了它几下,希望它能有所反应,然而加下过后我就失去了兴趣,因为我无论怎么戳它都无动于衷,而我也没有兴趣进一步的刺激它,毕竟这也不是我所需要的昆虫种类,如果我有解剖刀可能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向前几步,我看到路边的残叶下有一只尺蠖正紧张而有节奏的向上攀爬,那种特有的攀爬姿势难免不让我想起小时候刺槐上那成群成群的“吊死鬼”,许是发了我,它便停了下来,,那植物茎叶上的短短的毛刺对它来说形同虚设,并不能抵抗这扭动的尺蠖,当然,这也不是我寻找的类型。
终于,我看到了一只嫩绿色的小跷蝽,轻而易举的就收获了第一只需要的昆虫。继续一个人向前,那草盛菜苗稀的菜园已在身后,前面有一栋久远的二层房子,通往小院的路已经杂草丛生,也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小院门口紧挨着的是一个侧房仓库,有两个老式的木制玻璃窗,上面的玻璃已经破碎,残留的玻璃也已经灰蒙蒙的一片,抬头向里望去,里面的二层小楼房几乎所有能见到的门窗都开着,破损的玻璃都灰蒙蒙的一片,岑寂的房屋停止在了过去的某一时刻,院落的尽头一口瓷缸孤寂的摆放在那里,上面盖着什么东西,这是那个颤颤巍巍的身影的家吗?也许不是。小院门口虽然杂草丛生,但正对着的地方有一颗十几米的桂花树,它那高大森严的身躯兀立在门口六七米的地方,就像一个守卫忠诚的守护着停留的时间,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如今它也是这岑寂的房屋旁唯一拥有现在和明天的私人财产,即使是重复着昨日。
再向前,就是老书记告诉我的一段的已经消失了的路,这段路已经被竹林所侵占,浓密的竹叶遮蔽了天空,即使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也透不进多少光,竹林下只有喜阴的蕨类和苔藓窃喜,一条潜伏于蕨类之中的青绿色带有红色花纹的小蛇被我的棍子惊起,它高高的抬起头扭动着纤细的身躯向我和它的右前方滑稽的扭动,我下意识的准备给它致命一击,但我并没有继续攻击,毕竟是我入侵了它的领土,而此刻它那恐惧使得它一直抬着头紧盯着我,跑出去很远,直到消失在竹林之中。没走多远,已经看不到过去路的痕迹,我尝试着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发现自己的猜测都是错的,并不知道哪里才是过去的痕迹。我开始原路返回,依然慢慢的挥动着木棍,我看到了有一小片草地指向竹林的一个缺口,那应该是过去的路径,而此刻距离岑寂的房屋已经很近了,我向那个缺口走去,在杂草丛中有一条源源不断的水渠,这条水渠一直抵达我们的养虾厂,水渠的另一边是青翠泛黄的稻田,可在眼前最突兀的是一小片高高的荷花叶?穿过竹林走到那片高高的荷叶边上,里面飘浮着干枯的莲蓬,黑魆魆的水中没有一丝生机,依稀的看到一块石板直指池塘中央。这是与那房屋一样停止了时间的池塘,我在这里看到了不少这样的结构,但并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但似乎可以猜到,在莲蓬成熟的时候,从那栋房屋出来的人踩踏在石板上采莲蓬回去当零食吃掉。
当我捉足数量的昆虫后就离开了那片竹林,那段已经迷失的路似乎已经不会再有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去维护了,毕竟这里几乎看不到一个年轻人,比我更加年轻的,是屈指可数的几个小孩子。在到达竹林边缘的时候,我静静的站在那,看着那棵桂花树后的房屋,“那以前还是有一条路的,现在怕是已经长满了竹子找不到了,不好走啦。”一阵清风拂去,瑟瑟的竹叶演绎着过去人烟旺盛的时候有一个人在自己家门口种下了一颗桂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