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克贝松执导的电影《第五元素》中有一个情节：化身少女形状之宇宙“第五元素”来到地球，当她通过网络了解到充满战争之人类的血泪史，不禁泪奔。这个镜头让人感慨万千，人类号称高智能生命，可为什么就没有办法克服战争呢？

站在人类大历史的尺度看，布尔什维克的苏联代表着人类这样一种尝试：如果战争在本质上乃是基于私有制、而世界大战乃是私有制之高级表现形式——资本主义制度之内在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的话，那么，人类若果要彻底消灭战争之唯一途径就是彻底消灭私有制。基于此根本逻辑，列宁领导的布尔什维克党发动的无产阶级革命夺取了俄国的资产阶级政权、且率先退出了第一次世界大战——这一基于资本帝国主义之私有制逻辑的战争。列宁及其布尔什维克党之举在今天又回到私有制基础上之资本/国家主义的世界旧秩序之逻辑的俄国看来，无疑是“卖国”的行为，甚至于据说今天某些俄国教科书已将列宁视为出卖俄国利益的“内奸”。可倘若我们站在人类大历史的尺度来看的话，我们不禁要问：以消灭私有制为终极理想的布尔什维克运动之历史性实践虽然以失败告终，可这就足以证明资本主义私有制具有不可超越的正当性、或者说人类战争之总根源非基于私有制及其意识形态吗？人类历史仍在持续，倘若我们站在人类大历史的尺度来看的话，人类私有制与反私有制的剧本之情节设置并未结束，那种终将导致世界大战的人类存在之私有制逻辑仍在持续。苏联版本的反私有制尝试破产了，并不意味着私有制之逻辑不再制造战争，今天世界上愈演愈烈的区域性武装冲突的背后无不隐藏着世界性资本集团的黑手。这让人不能不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人类试图彻底消灭战争、消灭私有制之苏联尝试被证明是错的，那么，人类是否可以设想另一条彻底消灭私有制、从而消灭战争的可能性呢？

莫斯科伊萨梅洛沃修道院之对岸的“城堡”旁边，有一个旧货市场。这个旧货市场与中国的旧货市场没有两样、这里的俄国商贩似乎都能说几句中文。一只猫从一个摊位中蹿了出来，“喵喵”，我蹲下和那只猫打招呼。一个俄国妇女对我说，它叫“玛莎”。我向一个看起来像是中亚人的商贩打听有没有苏联钢盔，他说有，随即找来了一个，要价不低。或许由于某种执念的干扰，我不假思索地买下了它、准备用作今后骑摩托车用的安全帽。可当我再走到几步之外的另一个摊位，同样的钢盔则要便宜一倍。我不禁反思起我在购物时何以如此地急躁。我想，这件事或许是一个象征性的启示——这苏式的钢盔似乎象征着人类试图彻底消灭私有制从而消灭战争的一种急躁的苏联模式。它的错，不在于方向，乃在于急躁。

整个苏联的历史，可以说是与战争相始终。现在，人们（包括俄国人）被引导相信，整个苏联的历史是一部用最高理想的旗帜去粉饰现实的“地狱”的历史、因为在这一段历史中，上千万的人死于非命。人们总是希望对事物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且借此安顿自己的符号世界。可事实远远复杂得多，人们意识不到，二十世纪整个世界范围内的苦难的本质乃是现代性/资本主义危机以及人类对此危机的两个激进的应对模式（亦即所谓“大胡子”之极左道路与“小胡子”之极右道路）之总合的产物。人们在被引导简单地相信应当将一切之苦难与不幸都归结于“大胡子”之极左道路之际，却忘记了足以召唤出“大胡子”（指马克思主义）的幽灵的那个深重的人类二十世纪社会与存在性危机的本质。换言之，倘若“大胡子”之极左道路被认为坏得很而遭彻底抛弃，是不是“大胡子”之极左道路所反对的那个私有制的、资本主义的逻辑所左右的这个世界就好得很、就可以自然的避免危机消灭战争？对此，无产阶级战士格瓦拉的一句话是值得深思的：“我们走了，他们会给你们福利，可这乃是因为我们来过。”

在纪念“卫国战争胜利”的莫斯科的“胜利广场”的尽头，有一个很高的柱形雕塑。雕塑的下部是圣乔治屠龙的造型。圣乔治屠龙之形象，乃旧俄国用以自我指涉的一个主要符号。我所知道的以屠龙之造型为标志的另一个城市是湖南长沙。对于“屠龙”这一神话意象之深层次含义，心理学家荣格有着引人入胜的剖析，据说“龙蛇”乃人类原始无意识的象征，而“屠龙”既意味着人类通过克服无意识而获得意识，也意味着人类因此上必将承受意识与无意识之二元分裂、且因此将遭受种种痛苦。现代性将人类意识与无意识之二元分裂推向了无与伦比的高度与广度，二十世纪的人类一切战胜邪恶（屠龙）的企图到头来都难免引发更多的邪恶，故二十世纪的人类也忍受了前所未有之巨大痛苦。那么，人类是否可以找到一条克服二元分裂的更为根本的办法呢？今天流行欧美的“新时代运动”试图为人类找到一条克服二元分裂、非暴力地消灭私有意识之路，至于后效，只有交由未来去检验了。

头戴着苏联的钢盔。我体会着苏联式的“屠龙”的逻辑——一种二元极性的思维方式。人类可以为自己找到一种超越二元极性的思维方式之外的世界想象吗？我陷入了沉思。